第十六章

三月莺飞，四月流芳，春末夏初正是京师的好时节。

要说四月盛事，楚旻琅想起的头一个就是钟霖流芳宴。

所谓钟霖流芳宴与普通的文人雅宴大差不差，都是邀请京师负有盛名的文人墨客与权贵子弟，一同赏景作诗，谈谈朋友吹吹牛。争权夺利者可以收拢人心，自视清高者也可以展示才华。

而钟霖流芳宴的特殊就在于，筹备它的人正是当朝皇帝最为喜爱的四殿下楚景升。钟霖园是楚景升十五岁时皇帝送她的生辰礼，虽说占地不大，其中却复刻不少江南名景，存放了上百种娇贵稀有的名花，光是平时养护的费用便不可估量。

每年四月，楚景升便会邀请京师名士，一同赏花煮酒，饮茶作诗，结交友人，谓之钟霖流芳宴。

但是年复一年地，大家发现，这个所谓的流芳宴就真的只是个宴！

四公主虽说也会笼络清客，但真的就只是笼络一下！

之后也无联络，也无交易，让京师文人们好生琢磨不透了一段时间。

后来大家终于渐渐释怀，四公主兴许真的只是纯粹地想请个饭，分享一下陛下赏她的园子……

近些年来，钟霖流芳宴的名声便也渐渐淡下了，各方都对其有些嗤之以鼻。

而楚旻琅瞧着曲焉拜帖上的“钟霖”二字，目色渐渐幽深。

平安看他这样，主动分享了自己在外传播七殿下感情进展换来的小道消息。

“都说安国侯家的爵位从开国承袭至今，已然要没落了，圣上原先已经预备着明年褫夺安国侯的封号。谁知曲焉一朝祈福伴驾得了势，他如今八面玲珑，在三殿下四殿下面前都很露脸。听说四殿下今年的钟霖流芳宴，还交给曲焉筹备了。”

不怪平安如此称奇，楚曜疏与楚景升不论是从任何一个道理来说，都必然是敌对阵营的。

就说景文元年，先皇后突然薨逝。当时前朝后宫无不生存在黎王的阴影之下，唯独今圣入京师封太子之后接连纳的两位侧妃白氏与殷氏的母族，手中兵力尚能与黎王一搏。

白氏与殷氏在景文帝登基之后都被封为贵妃，平起平坐。先皇后逝去，后宫中最有资格竞争后位的也是这二位。

白氏与殷氏在景文帝登基之前，膝下便各有一子，也就是二皇子楚旭炀和三皇子楚曜疏。景文帝许诺她们谁先生下下一位皇嗣，便能封为皇后。

后事世人皆知，白氏因为在景文元年生下楚景升而封后。

景文六年，黎王终于在春祈时露出狼子野心，挟持楚旭炀与楚曜疏，意图逼宫。他不知的是自己行动早已被暴露，本该在相国寺祈福的景文帝与大皇子楚昌涟领兵包围黎王府。楚昌涟营救手足心切，是为前锋。他一路杀进黎王府后，却发现楚旭炀已经被黎王虐杀，只剩下一个楚曜疏。

黎王伏诛，白氏因楚旭炀之死而郁郁寡欢，白家也因为在平反黎王时的折损而日渐没落，已经不能与殷家相提并论。但白家与殷家的水火不容，世人皆知。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景文帝祈福归来的宫宴上，竟然让殷怀洲发现了楚曜疏与楚景升的联络。

楚景升一味在表面做功夫，看似深受景文帝喜爱，实则却将白家当年打下的根基全都丢了。纵使白家有意扶植，参与争储，但白皇后的子嗣只剩楚景升，要她与楚曜疏去争，几乎毫无胜算。

而曲焉看似长袖善舞，两面讨好，想落出个清正之名。却不知楚景升根本不能同楚曜疏相较，这说明了他有计谋，却只是个棋子。

楚旻琅暗自思付着，心中已然有了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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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赴约的日子，楚旻琅领了景文帝的出宫许可，这还是头一回正经走出宫门。

这头他一走，另一边的太监宫女们就开盘下了注。

“今日，安国侯世子究竟能不能将七殿下彻底拿下？”

有稍微清醒理智的：“我们如何能知他们在宫外……”

与平安交好的小太监故作神秘道：“无妨，我有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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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轿中，平安比楚旻琅还要激动，抹泪道：“小的入宫十余年了，没想到托殿下的福，还能出宫瞧瞧！”

而楚旻琅靠在轿子的窗沿思索，这一趟出宫要不要去殷怀洲那边转转。

钟霖园辟在皇宫东向不远，原本是一个被褫夺爵位的王府所在，闹中取静辟了这一出绝美园林，可见景文帝对楚景升的宠爱。

曲焉知晓楚旻琅赴约，自然不能怠慢，大早就立在园林外接引。

此人能在短短的祈福十日中获得皇帝的青睐，自然是有几分能耐，连楚景升都敢把自己的钟霖园交给他，可见他是个行事稳妥的。

曲焉本身就相貌清秀，穿的净白春装，看上去不像世家子弟更像是个干净学生，叫人觉得亲切。

曲焉向楚旻琅全了礼，便道：“上次养心殿匆匆一眼，臣殿前失仪，还望殿下不要取笑。”

“哈哈……”楚旻琅干笑了两声，他面对曲焉还有些羞愧。

不为别的，就在他出宫来此的路上，街头巷尾传颂的都是当今七殿下与神风将军和安国侯世子的爱恨情仇。这厢真人都还未出个结果，那厢二度创作的说书故事已经讲到三人携手，同游大好山河了。

可见被陛下亲口赐婚的曲焉，头上好大一顶绿帽子。

要说曲焉半点没听到这些传闻，楚旻琅必然是不信的。而曲焉却能充耳不闻，还约楚旻琅出来游玩，楚旻琅佩服。

“曲某久闻钟霖园大名，却少能见到。如今承蒙四殿下信任，筹备今年的钟霖流芳宴，才得以日日在园中观赏奇景，便想到借花献佛，邀请七殿下一同来赏。”

一踏入钟霖园，便是一股潮湿暖意。

京师不似江南温暖潮湿，为了养护那些原本生长在南方的名花，钟霖园中专门做了一个温室，由花农时时盯着植物的状态，整个区域都用热水熏蒸，日日不歇。

钟霖流芳宴在即，园中必然是处处都在修整看护，来往的丫鬟侍从个个忙得脚不沾地。曲焉就带着楚旻琅且行且看，遇到稀奇处都主动解释。

“这亭子种的都是西廷来的奇花……”曲焉说着，就见有个看似首领的丫鬟，正指挥着两名侍从把一缸颇为艳丽的芍药摆过来。

“彩玉，做什么？”

那名叫做彩玉的丫鬟循声过来：“世子，依照您三日前的吩咐，这种芍药虽然长在大昱，却也是由西廷的大师培育出来的，应当挪到此处。”

曲焉好似思索回忆了一下，复又笑道：“是我忘记再同你们说了。昨日公主殿下又说不想过多挪动，我虽是受命代为筹办流芳宴，可到底还是要听公主殿下的。你们还是把这缸芍药挪回去。”

这枚花缸虽有半人高，却纹饰细致，不能磕碰。原本彩玉领着两人来挪动就已经吸引了园中许多人的注意，这下搬来又要搬去，不仅彩玉同那两名侍从有些不满，其他看见的人也都颇有微词。

曲焉转身对楚旻琅欠身：“让七殿下见笑了。”

“无妨，”楚旻琅应和，“世子筹备流芳宴，已是十分妥帖了。”

一个小插曲过后，二人继续游园。

楚旻琅却不自觉收敛了笑意。

曲焉看似清白，在皇帝，楚曜疏，楚景升各方周转平衡，却不达实质，不知道楚景升与楚曜疏的关系。

他本质并非长袖善舞之人，背后必然有人指点。

楚旻琅才不会相信曲焉约他来到钟霖园仅仅是为了游玩，说不定曲焉的目的就是要他七皇子在场，看见这一出戏。他同曲焉有婚约在身，若不是早和殷怀洲心意相同，面对这样一个家世尚可、行事得体、相貌出众的婚约对象必然是多有好感的。

楚景升已然将钟霖流芳宴全权交由曲焉筹办，按照她的性子，必然是问都懒得多问，怎么可能有这般反复计较的事情。

曲焉做戏想传达出一个消息：流芳宴并非他能做主，背后决定的还是楚景升。

他这般弯弯绕绕要撇清关系，楚旻琅便不得不怀疑，钟霖流芳宴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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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曲焉在园子里转了两圈，楚旻琅已经两腿酸软，寻了个小解的理由跑出来偷闲。这处假山层叠，卵石小道很不好走，是园中现在少有的清净地方。

楚旻琅没走几步，就被一股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天旋地转地抓进一个死角。

三面都被假山遮挡，楚旻琅反应过来时，整个人都已经被按到石壁上。那石壁粗糙不堪，楚旻琅却被护着，紧贴之处是对方的胸膛而非石壁，没有一处被擦伤。他还没来得及喊叫，就从捂着他口鼻的手上闻出了味道。

殷怀洲的味道！

没有片刻迟疑，楚旻琅挣松了些，转身立刻回抱了来人。

他甚至都不用抬头看一眼。

“殿下……”属于殷怀洲的声音有些无奈。

“殷怀洲。”楚旻琅小声地回应他。

殷怀洲极少失态，现下的声音却有些咬牙切齿：“殿下难得出宫，来同你的未婚夫婿游园？”

作者有话要说：这边的计划是开始日更了，时间在晚上21:00左右

今天是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