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顾峰辞才从无尽的黑暗中苏醒过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先闻到了一股清新淡雅的气息。
少年下意识地朝着香味的来源看去，只见屏风背后缓慢走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楚江珏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脑后，换了身轻便些的青衣，外罩一件透明的长衫，让原本就淡雅的青衣更是增添了一份漂朦胧的美感。
许是刚沐浴完，楚江珏一向素白的面容添了几分红润，眼尾略带些红晕，在清冷出尘的气质中增添几许摇曳风情。是幅不管谁来都抵挡不住的画卷。
据传合欢宗宗主曾经递帖子到沧澜宗，用全宗传承秘法来交换和楚仙师春宵一度，肉麻的情话写了好几页纸，其深情如滔滔江水，谁看了都不由得落泪。
顾峰辞刹那间看呆了，直到手腕骤然撞在床沿上才唤起一点理智，急忙狼狈地别开头。
楚江珏看见顾峰辞坐起来也是一愣，随即他也意识到湿着头发实为不雅，于是边走边聚起灵力将头发吹干，等到走到床边时，已经只剩发尾略些湿润。
楚江珏轻车熟路地把手放在了顾峰辞的小腹处。遭到了少年的强烈反对。
顾峰辞简直要被楚江珏搞疯了，慌里慌张地往里退，脸涨得通红：“师尊，你别……”
“摸丹田而已，怎的如此惊慌？”楚江珏疑惑且无奈地偏过头，“不要乱动，省得灵力错乱。”
楚江珏不说还好，一说顾峰辞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现在的他，按照道理才和楚江珏见面不到一日，师父摸根骨也是常事。
顾峰辞耳廓都红透了，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僵在原地。
楚江珏的手按在顾峰辞小腹处，充盈温柔的灵力再次进入顾峰辞丹田处。后者原以为会再经历一次剧痛，但出乎预料的是，没有丝毫疼痛感。
“凝神。”楚江珏轻声说。
顾峰辞闻言闭上眼睛，感受温暖的灵力一点点流过自己的四肢百骸，不同于上一次的狂暴，这一次的灵力输入更像是清澈的小溪，一点点地打通了顾峰辞阻塞的经脉。
等到周天运转完毕，顾峰辞长舒一口气睁开眼，眼中藏不住的惊喜：“师尊，我之前被阻断的经脉现在都通了。”
楚江珏微笑着摸了摸顾峰辞的头发——他很喜欢顾峰辞的头发，软乎乎的，又很顺滑，摸上去的时候少年会下意识地微眯起眼睛，看起来很乖。
“你虽然引魔气，看起来有了筑基期的修为。但实际魔气暴戾无常非寻常人能控制，到底没有真正凝丹，因此算不上是筑基期。”
楚江珏说：“魔气冲撞反倒伤了你的经脉，我只好先将魔气桎梏，再慢慢为你修复经脉。方才有些疼，委屈你了。”
顾峰辞摇摇头：“不委屈，能得师尊教导是弟子的荣幸。”
楚江珏心里涌起一阵无奈，怎的睡一觉起来又开始客套了，好在他没有纠结于此：“以后每日清晨你都过来，我会慢慢将魔气拔除。”
其实以楚江珏的修为，那么一丁点的魔气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顾峰辞修为尚低，突然拔除干净怕他受不了。
顾峰辞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
楚江珏：“怎么了？”
顾峰辞紧紧抿着嘴，半晌忽然下了床扑通一声跪在楚江珏身边，反倒把后者吓了一跳。
“拔除魔气我会变成普通人吗？”良久，顾峰辞终于轻声说。
楚江珏轻声说：“嗯。但不会很久，我自有办法让你正常结丹。”
顾峰辞再次沉默。
饶是楚江珏对人的心思不敏感，如今也看出顾峰辞的不愿意，谁料顾峰辞沉默许久，攒紧拳头认真地说：“好！”
“只要是师尊说的，我都愿意。”
语罢，顾峰辞就看着楚江珏眼神肃穆地看着他。
良久，楚江珏轻叹口气：“你呀，若不愿说便是，何必委屈自己。”
“我不想让师尊难过，我知道师尊是为我好。”顾峰辞膝行几步，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了楚江珏膝盖上，离得进了更能清楚地闻到那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顾峰辞眼神灼灼：“师尊，我是人魔苟合而生的贱种，生来卑贱修真无望。我本来，只想在凡尘中好好过日子。”
“受沧澜宗大恩得以进入外门，又因为机缘巧合才被迫筑基。”少年言语恳切，短短两三句话便将那些凄苦的过往都概括了。
“我自筑基以来，从未无故害过人，也从未杀过人。自认问心无愧，却总是在旁人嘴里听见‘魔修该死’‘魔修去死’一类的话。”
顾峰辞说到这儿顿了顿，殷切地问道：“就算没有做过恶，修魔就天生该死吗？”
少年表面看着镇定实则心跳如雷。前世楚江珏也曾为他拔除魔气重新结丹，只是他背地里偷偷又将魔气引入体内，直到事情败露才将一切和盘托出。
楚江珏当时的眼神让顾峰辞心凉至极。
如今，他在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将自己最不堪的真相剖开来摆在楚江珏面前，把所有的主导权都交在楚江珏手上。
楚江珏生来不喜与人接触。少年的身体带着明显的热量让楚江珏有些无所适从，直到听完顾峰辞才稍稍冷静下来。
片刻后，楚江珏方才开口：“当年神魔大战，万宁雪山硬生生被削去百层高，人族死伤惨重，饿殍遍地流血千里。”
顾峰辞心中猛地一跳，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楚江珏以沉静而不容置疑的手势压了下去。
“彼时有不少人族女子被掳走践踏，半魔之子也因此遭人轻贱。”楚江珏语气未见愤懑，仿佛只是在叙说一段故事。
“也正因如此，人族无比厌恶魔族。如今魔族已经被隔绝在万宁雪山之外，人们的愤怒依旧没有消失，迁怒到了魔修和半魔之子身上。”
楚江珏看着顾峰辞，薄唇微启：“你是不是这样想的？魔修并不都是坏人，为何要遭受如此不平等的待遇？”
顾峰辞心跳停了一瞬，心中前世至今的念头就这么被楚江珏挑明。
少年蓦地被迫抬起下巴，眼中倒映着楚江珏无波无澜的眸子，呼吸一滞。
他忘了，楚江珏是当年神魔之战的主力军，也是力斩魔尊烬燃的大功臣。
他亲眼见到了人间炼狱。
“实则，人族不喜魔修一方面是因为偏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事实。”楚江珏语气依旧很平静，“你引魔气入体应该也能感受到，魔气不比灵气容易炼化，哪怕强行将其桎梏于体内为自己所用，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
“不管灵修还是魔修，魔气攻占心神都会变成嗜杀成性的怪物。”
“不幸的是，那么多年来自信满满自以为能炼化魔气的人，最终逃不过沦为弑杀怪物的命运。沧澜宗内部的炼心堂正是为了解决此类事件而设立的。”
楚江珏放开顾峰辞：“我如此说，你还想要修魔吗？”
顾峰辞如今心神震荡，全然没将楚江珏的问话听进耳朵。他满心满脑的都是上辈子楚江珏死在万宁雪山那一幕。
前世他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走火入魔导致失忆狂暴，亲手在雪山之巅杀了楚江珏。他原以为自己走火入魔是硫筠刻意而为。
没曾想，是因为自己……
经过此役倒是让顾峰辞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少年诚恳而倔强地说：“师尊，若我能找到炼化魔气的方法呢？”
楚江珏愣在原地，半晌方才言：“这很辛苦。”
顾峰辞眼神异常坚毅：“只要找到，那些未曾做过恶的魔修都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我也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顾峰辞说完，抬起头看着楚江珏，含着清潭的眼眸闪着璀璨的光，真切而渴望地看着楚江珏，分明未曾说一句话却已经把心思说尽了。
楚江珏张了张嘴。
顾峰辞又往前膝行几步，轻言：“师尊？”
楚江珏无奈叹气：“你是我徒弟，我还能不答应不成。”
顾峰辞水汪汪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得逞之色。
“不过你还是每日都要来洗髓，直到你找到方法或者到达紫虚境为止。”楚江珏这是在牺牲自己的灵力来保证顾峰辞修炼之路顺遂。
两人达成共识，顾峰辞顿时笑嘻嘻地说：“是，我一定每日都来。”
楚江珏看他突然从满脸正经变得吊儿郎当不由得失笑，拉他起来：“回房休息吧。”
顾峰辞恭恭敬敬地行完礼，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似地退回来，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不可名状的情绪：“师尊，您对我这么好，要是我找不着方法您又打不过我怎么办？”
楚江珏脸上难得出现惊讶的表情：“你怎么会这么想？”
顾峰辞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只见楚江珏看他的眼神非常慈爱，甚至在拍他肩膀的时候发出轻微的笑声。
顾峰辞觉得那可能是讽刺的笑：“……”
楚江珏淡定浅笑：“你放心，就算你是烬燃重生我也能杀了你。”
顾峰辞：“……”
楚江珏大概是觉得这孩子很好玩，顿了顿又偏头补充道：“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
顾峰辞燃起一丝希望：“可以放过我？”
楚江珏微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顾峰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