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峰辞一下子就愣住了。

楚江珏是谁，整个沧澜宗捧在手心里的心尖尖，就算在外面得罪了其他人那人也得笑脸相迎。但现在他眼圈都红了，一向素白的脸上涌起一丝不和谐的红晕。

楚江珏就这么盯着顾峰辞，忽地一眨眼睛狭长的睫毛沾上些许湿润，不仅卸下了在外人面前清冷高傲的保护壳，现在连带着为人师尊的义务感也消失了。

顾峰辞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咽了口唾沫，几乎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耳边鞭炮齐鸣。少年艰难地撑起身子，一只手缓缓抚上楚江珏细腻如白玉的脸，大拇指轻轻触碰湿润的长睫，指腹上传出轻微的润感。

“师尊……”

马车咕噜咕噜地往前走，两人都没有刻意支起结界屏蔽外界的声音，以至于外面的风声，马蹄声，说话声都清晰可闻，那样平凡的烟火气让顾峰辞升起了久违的妄念。

就在顾峰辞的手马上要抚到楚江珏眼尾的时候，后者突然别开脸，站起身道：“马上到城镇了，你先休息会儿。”说完掀帘出了马车。

顾峰辞愣了很久才放下手，盖好被子合眼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其实伤的很重，绷带下的伤口就算有楚江珏的精心照料依旧在隐隐作痛，但闭上眼楚江珏通红的眼圈和脸颊历历在目，宛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记重石，炸起剧烈的水花，涟漪良久都不曾散去。

楚江珏直到马车进了城镇都没有进来。三人找了间安静干净的客栈做短暂地休息。

花夜月非常识相地先进去打点好一切才来叫顾峰辞和楚江珏。后者跳下马车，回身想扶顾峰辞一把，没曾想顾峰辞已经干净利落地下了车，顺便把缰绳递给店小二。

“劳驾给马喂点粮草。”顾峰辞没有看楚江珏说，顺道摸了块灵石递给店小二。

这座城镇作为中转之地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店小二看修真者也看得多了这还是第一次遇见出手就是整块灵石的仙人，顿时喜笑颜开，连连作揖：“您放心。”

顾峰辞这才回过头轻声说：“师尊，进去吧。”

马车上那点微末的旖旎散得一干二净。楚江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半抿着唇一言不发往里走，一向安安分分的白衣角飞得又快又急。

花夜月瞅瞅楚江珏右瞅瞅顾峰辞，小心翼翼地问：“你对你师尊做了什么，我难得见到楚仙尊生气。”

顾峰辞平淡地睨花夜月一眼，道：“是他惹我生气了，路走一半又退回去。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说完掸掸灰尘，昂首挺胸地朝着街道走去。

花夜月下意识地往客栈里面看。楚江珏眼睛望着这边，看见顾峰辞走了眸光显而易见地黯淡下来，一言不发闷着头上楼。清瘦的背影看着委屈又难过。

花夜月顿时心疼不已，犹豫片刻找店小二要了两壶花酿酒随即上楼敲响了楚江珏的房门。

花夜月要客房的时候其实耍了个心机，顾峰辞的房间在拐角处，他和楚江珏的屋子却是挨着的，都在二楼正中的位置，刚上楼就能感受到房间里的灵力波动。

看来楚仙尊现在心情不好。花夜月敲响了房门。

里面安静了良久才传来一声淡淡的“进”。花夜月推开门探进一个头，朝着楚江珏一笑：“仙尊。”

楚江珏盘腿坐在床上闭着眼打坐，闻言将外散的灵力收拢，半晌缓慢地睁开眼有些疑惑：“有事？”

花夜月恬着个脸进屋，把酒倒上在倒第二杯的时候被楚江珏捂住了杯口。后者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不喝酒。”

“您之前在周家宴会上都喝醉了。”花夜月说。

楚江珏随意坐下，黑发梳于脑后露出洁□□致的侧脸：“那是因为顾峰辞……因为我徒儿惹恼了清风宗大长老，逼不得已喝酒赔罪。”

“……”花夜月宛如好端端在路上走着被人揣进了冰窖，“所以您是谁我不配对吗？”

楚江珏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也是为什么他下山沧澜宗总会派人跟着，就怕一个不小心楚江珏得罪人。

好在花夜月已经司空见惯，一杯酒下肚就缓了过来，叮叮当当地玩着酒杯问：“仙尊，你为什么不开心？”

楚江珏反问：“和你有什么关系？”

花夜月痛心疾首地捶着胸口，依稀和当年喝醉了脱光□□楚江珏时一模一样：“怎么会没关系，你不开心我就不开心。当然如果你愿意和我共度良宵咱俩都会很快乐。”

楚江珏面无表情默默地看着他。

花夜月顿时怂了：“我开玩笑的。”

楚江珏转过头喝了口茶，房间里又陷入沉默。

半晌花夜月眼珠子一转，道：“你还没说呢，为什么难过？是因为你那个好徒儿吧。”

楚江珏手一抖，茶杯啪叽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白衣衣角顿时染上一小片黄渍。他愣了会儿不耐地皱起眉头。楚江珏不是个易怒的人，但是如今莫名的不舒服。

楚江珏随手一挥，指尖白光一闪，那片衣角连带着地上的茶杯碎片刹那间化成齑粉，风一吹彻底消失不见。

花夜月咂咂嘴：“何必动怒，你那徒儿又不是不回来了。”

楚江珏斜睨他一眼，不说话。

花夜月怂兮兮地一缩脖子，但还是勇敢地开口：“合欢宗和沧澜宗不一样，我对您二位没有半点看不起，甚至想赶紧喝喜酒。”

顾峰辞和楚江珏谁也不敢捅破的窗户纸忽然就被花夜月轻而易举地戳破了。楚江珏愣了会儿，眸光闪烁着抿着唇一言不发。

合欢宗和沧澜宗不同，楚江珏一直都知道。沧澜宗作为传承千百年的大宗派，一直以兼济天下守护苍生为己任，楚江珏也好，几个师弟师妹也好，从小都是这么被教导出来的。

沧澜宗重修行，讲究降低人欲不染凡尘；合欢宗却更注重踏遍红尘历经万事。因此花夜月不明白这两个人究竟在纠结什么。

喜欢就说，不喜欢就散。花夜月向来是这个态度。

楚江珏怔了会儿，不太确定似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是我，我都近两百岁了。他怎么会看得上我？”

“……”花夜月仔细看了看楚江珏的脸，真心实意地发问，“沧澜宗是没有镜子吗？”

另一边顾峰辞在逛街。今日大概是赶集街上很热闹。他来来回回绕了几圈，最后进了一家成衣铺，裁缝热情地迎上来：“客官你随意看看，我们家的料子都是整座城最好的。”

顾峰辞：“不必，我自己有，你帮我做一套就好。”楚江珏娇贵得不得了，所用衣料都是沧澜宗特供的，他哪里舍得让他用外面的料子。

只见顾峰辞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匹料子，浅青色薄如蝉翼，捧在手里像是捧着软乎又丝滑的云朵，但却很温暖，仿佛料子本身就在发热。

裁缝哪里见过这样的料子，顿时眼都瞪直了。

顾峰辞付了钱约好后天来取衣裳，踏步往外走拐弯进了一家酒楼。

店小二一看顾峰辞气质不俗穿着不菲喜气洋洋地迎上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咱家的饭菜可是名扬千里。”

“要两笼水晶蒸饺，一碗小米粥，一碟辣油。”顾峰辞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劳驾快一些。”

“得嘞！”店小二高声一喊，随即将长帕甩到肩上，“您这是急着回去见夫人吧？”

顾峰辞淡淡一笑：“我没有夫人。”

店小二会意地挤眉弄眼：“那就是未过门的。”

“也不是。”顾峰辞站在那儿完全没有坐下来的意思，抬眸瞥过外面渐沉的太阳，“是只惹人恼的小猫，冷了他一会儿，得带点诚意回去。”

店小二在这店里见多了走南闯北的人，顺着顾峰辞的话继续说：“这猫啊就得顺着哄，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抓伤。”

我巴不得被抓伤，不然小猫总是伸出一小点爪子就又缩了回去，抓也抓不到，亲也亲不着，平白着了满肚子的火。

顾峰辞可以肯定楚江珏喜欢上他了，但是楚江珏不愿意承认，或者说不敢承认。以伤势未愈拖延行程大概就已经是他最大胆的举动。

“您的水晶蒸饺和小米粥好了。”不知过了多久，店小二提着食盒走过来，满脸笑意把食盒往顾峰辞手上一递。后者点了一下头算作道谢，随即走向了客栈。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街上许多小贩已经挑起扁担准备回家，霞光照得地面甚至比正午时分还要红，天边翠鸟清啼阵阵在引幼鸟回巢，远方的幼鸟飞来，翠绿的翅膀在天空中闪烁着晶莹的光。

顾峰辞已经走到了客栈门口，花夜月吊了根野草大刀阔斧地坐在门槛上，任谁也想不出来他其实是一宗之主。

花夜月也见到了顾峰辞，隔得老远就朝他招手，下一刻身影骤然出现在顾峰辞身旁，低头嗅了嗅：“好香啊。”

“给你师尊带的？”

顾峰辞摇头：“给我自己带的，他的那份我会去做。”

“不愧是师徒，想法都那么相像。”花夜月吹了声口哨，手一指客栈厨房，“喏，你师尊也在给你做饭呢。”

按花夜月的料想，此刻的顾峰辞应该惊愕错乱感动不已，没曾想顾峰辞脸色骤然一变：“你把他一个人放厨房了？”

花夜月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仙尊不让人帮忙。”

顾峰辞暗道一声坏了，随即跑向厨房。但终究是来不及了，顾峰辞还没进入客栈，只见厨房轰的一声巨响炸起方砖瓦舍，烈火缭绕气势汹汹。

花夜月愣在原地。

顾峰辞无奈地回过头：“我师尊怎么可能会做饭呢，他只会吃饭。”

下一刻客栈周围清光一闪，烈火消失房屋重建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那座精致的客栈和客栈里茫然无措的人都像极了某位不会做饭的仙尊心虚的表现。

顾峰辞强忍着笑走进厨房：“师尊你还好么？”

楚江珏背对着顾峰辞，衣服上黑一块白一块，衣袖边缘有轻微的烧焦的痕迹，整个厨房伤痕累累，锅炸成了碎片，食材全在房梁上，整个一凄凄惨惨戚戚。

楚江珏听见他的声音肩膀忽然抽动了一下，慢慢地转过身来，只见那张素来被整个修真界奉为倾城的脸黢黑，只露出一双闪着泪光的眸子，委屈都快溢出来了。

顾峰辞险些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