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风落尘的角度来看，顾峰辞站在床边一动不动，然后突然发力一把掐住琼的脖子，狠狠砸向墙壁。

风落尘瞳孔猛地增大。

然后琼还没有砸在墙壁上，顾峰辞的身形蓦地瞬移到琼背后，单手又把人捞回来紧紧搂住。

宁清玉看得目瞪口呆:这人莫不是疯了？

“阴晴不定暴戾无情。”宁清玉紧皱眉峰，冷冷地道，“大师兄教给你的都被狗吃了。”

顾峰辞背对着二人没有说话。

风落尘心底陡然升起一丝怪异感。他觉得顾峰辞的内心很压抑。

这只小魔看似被顾峰辞拿捏着，实际顾峰辞才是被掌控的那个。顾峰辞很喜欢这个小魔，但是在这份内敛的喜欢下，隐藏着千尺寒潭般悲哀的崩溃。

顾峰辞，过得并不像表面那么好。

顾峰辞不知道风落尘心里在想什么，他闭上眼尽力把情绪重新藏回心底，末了继续查看柳承安的情况。

柳承安面色苍白平躺在床上，床边灵力石源源不断地为他输入灵力企图保住他最后一点生机，脑后和胸口都由厚厚的暗红色的血痂，仿佛下一刻就会流出鲜红的血。

顾峰辞解开他的衣服，只见他古铜色的皮肤上从胸腹往下到小腹生出一支花枝，暗绿的花枝发出轻微的莹莹的光。

而那含苞待放的花就嵌在小腹处，娇艳欲滴的花瓣甚至延伸到小腹以下。

风落尘主动开口:“柳家主找过能人奇士，但是都无功而返。”

顾峰辞抬起头眉眼淡淡:“是驭鬼术里面的咒。”

“你怎么知道?”宁清玉问。

顾峰辞看着她，语气非常淡定:“秦书欢说的。”

“她为什么要给柳承安下咒?”

顾峰辞耸耸肩:“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

宁清玉眉毛狠狠地一跳，美目瞪着顾峰辞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有说这咒怎么解吗？”风落尘问。

“有。”顾峰辞忽然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眸子闪烁着饶有兴趣的精光，“不过解咒的方法还得靠你们。”

风落尘和宁清玉彼此对视一眼，纷纷皱眉。

晌午一过阳光反而更炽烈了，热浪席卷整个清风城。顾峰辞从柳家出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街道上人来人往，但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顾峰辞也算仪表堂堂，之前在楚江珏那张无人能比的容貌衬托下没人注意到，现在没了楚江珏，顾峰辞也没了在人群中里露脸的心情。

按道理他该找间客栈住下，但他懒得弄只管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也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偶尔低下头看向琼。

穿着粉杏色衣裳的琼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才走了没一会儿已经有好几个小贩上来送东西了，糖葫芦，糖人，竹筒娃娃，也有穿着华贵的妇人上来想捏琼的脸。

顾峰辞对此觉得很好玩，通通来者不拒，倒是后面琼不乐意了，躲在顾峰辞身后埋着脸不肯出来。

顾峰辞好笑：“你这张脸，瞧着也不是惊天动地的美貌，怎么那么招人？”

琼眨巴眼睛，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拿着糖人，胳膊里夹着一个画着红脸的竹筒娃娃。魔是不能吃人类食物的，就算吃了也只能吐出来。

顾峰辞端详着他：“要真是像当初的那张脸，估计也没多少人敢上来吧。”

琼砸吧砸吧嘴，扑进顾峰辞怀里，把脸埋在他衣服上蹭啊蹭蹭啊蹭：“你好看。”

顾峰辞漫不经心地敷衍他两句，随便找了个阴凉地坐下来。这下他才好好观察这座城。清风城和九霄看着区别不大，都是人声缭绕，烟火气十足。

比起九霄剑派不问世事，清风宗对城镇的管理明显更加在意，街上能看见清风宗外门弟子来回巡视。

虽然他袭击楚江珏叛逃魔界的事人尽皆知，但修真界居然没有四处通缉他，仿佛认为他会一直待在魔界直到魔族攻打人间。

顾峰辞随意摸了摸琼的鹿角，眸光晦暗不明。

忽然，不远处的喧闹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大家快来看，苏红家窝藏魔族，居心叵测！”尖酸的大嗓门迅速在人群中蔓延，走街串巷的人纷纷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人群中心是个穿着朴素的女子，她未施粉黛眼圈通红跪在地上，两只手环成一个圈紧紧护着一个人。那人大概是跪在她怀里，只隐约露出银白的头顶。

琼似乎想过去看看，但是看着顾峰辞纹丝不动犹豫着又退了回来。

顾峰辞：“想去就去。”说罢牵着他悄无声息地混进了人群中。

里面的女子大概就是苏红，面对越来越多的人她拼命解释：“不是，他不是魔族，他是我弟弟啊！”

“什么弟弟，人人都知道你娘生了十多年没生下一个带把的，你家早就是绝户了，哪来的弟弟。”最开始出声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屠户，拿着滴血的杀猪刀说。

“大家看看，她家包藏魔族，就该被烧死！”

人群没有人轻举妄动，但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却越来越大，逐渐汇聚成能淹死人的潮水朝着中心的苏红席卷而去。

苏红面如金纸：“我弟弟虽不是我阿爹阿娘亲生，但他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不是什么魔。”

“不是魔？不是魔为什么咬我？看看我被他咬的。”屠户举起血淋淋的手腕。

苏红咬住下唇不忿地说：“那是你硬要轻薄我，我弟弟才咬了你。”

“你胡说！”屠户像是大庭广众之下被扯下了遮羞布，脸涨得通红，“大白天你穿个袄子洗衣服，不是刻意勾引是什么？”

“自己不检点居然还倒打一耙！”

苏红气得浑身发抖，局面一下子演变成两方的骂战。

顾峰辞看了一会儿觉得没趣，退了出来抱着手漫不经心地说：“看吧，凡人就是这么自私，熙熙攘攘到头来都为了那点私欲。”

“不是。”琼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想法，认真地反驳顾峰辞。

顾峰辞一点也不意外，半跪下来和他对视，反问：“不是吗？”

琼还没说话，人群中又发生了新的变化。顾峰辞抬眼一看，是背着一把通体银白长刀的令月和一袭沧澜宗派服饰的白楚，二人似乎在帮苏红说话。

顾峰辞目光落在那把刀上，半晌勾了勾嘴角说：“到哪都能遇见熟人。”

令月站在苏红面前，单手叉腰眉眼凌厉，一个多月不见，她似乎长大了不少：“旁人穿什么与你有何关？你家里有娘子，还想强纳她为小妾。”

那屠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敢随意欺负苏红却不敢惹仙门中人，只能悻悻而归。见事情了结人群也逐渐散开。

令月一眼就看见了一袭黑衣的顾峰辞，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愣随即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震惊，紧抿着唇，背上的刀隐隐发出渴望的肃空声。

令月咬牙，长刀出鞘一半被白楚强行压了回去。

白楚也长大了很多，骨骼急速成长如今已经比令月还要高出半个头，眼神沉静深邃，静静地和顾峰辞对视片刻，把令月拉到了自己身后，半晌朝着顾峰辞一点头。

那是个暂且休战的信号。至少现在不是打起来的好时机，白楚觉得顾峰辞也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顾峰辞没有理他，剑眉微微一挑，摊开手掌下一刻掌心陡然生出一道长电流，暗紫色的电流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紧紧搅成一股绳索对着白楚袭来。

险之又险地擦过白楚和令月的肩膀，紧紧将苏红困住。绳索骤然收缩，苏红被绳索带上半空发出惊恐的惨叫声，不消片刻落在地上，灰头土脸却没有受伤。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开怀里的少年。电流消失的最后一刻落在苏红手臂上，下一刻熟肉的气息四处散开，苏红终于吃痛松开了手。

里面的少年银发红眼，朝着众人露出了獠牙。

令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这……”

顾峰辞没有看这二人，低下头朝琼耸耸肩：“都说了，凡人皆自私，你还不信。”

苏红口中保护姐姐的弟弟，的的确确是个纯血的魔族，而且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盯着苏红烧熟的手臂肉流口水。

令月不敢置信：“你为什么要包庇魔族？”

“他不是魔族，他只是，只是生病了。”苏红大喊，“他以前不这样的。”

“以前大概是一直扛着饥饿感。”顾峰辞一摊手，“或者是在你没发现的情况下吃了人，令尊令堂还在世吗？”

苏红脸白了一刹。

这时候白楚没有任何犹豫，拔出刀手起刀落，那少年眼都来不及眨人头就已落地。

苏红呆愣片刻，发出剧烈又绝望的惨叫声。

“现在还认为凡人不自私吗？”顾峰辞低下头问琼。

粉杏色的帽檐下，琼抬起雪白稚嫩的脸，认认真真地思考了片刻回答：“人有私欲亦有善德。”

顾峰辞出手之前已经在周围设了结界，他们四人在结界中的所作所为外面无从得知。小小的结界里安静得令人不安，刹那如永恒，曜日似黑夜。

如果仔细看，琼的眼睛里已经没了之前的懵懂无知，仿佛属于他的，真正的灵魂在这副躯壳里正在逐渐决心。他的眼潭如广袤无垠的深海。

两人的情绪在虚空中遥相对撞。

半晌，顾峰辞一笑，扯了扯琼的鹿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