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人群中，顾峰辞面色凝重眉峰微蹙，他不知道这个魔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

“等等！”台上的魔忽然开口，尖利的獠牙带着血莫名可怖，但实际上那都是他自己的血，“这笼里的根本不是魔族长老，真正的掌权者就在台下！”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顾峰辞眼中寒光乍现，猩红光遍布眼瞳，来自高阶魔族的威压神不知鬼不觉地朝着台上的魔侵袭而去。

众人都不知道，台上的两只魔咬紧牙关，独自撑了一会儿却还是撑不住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笼中的魔被铁链束缚着，又被顾峰辞压得说不出话，濒临崩溃下发出了几声虚弱的求救。

那是个女魔。

魔族的大长老竟是个女魔吗？在场众人皆心有疑虑窃窃私语，台上龙云鹤的表情不太好看，眼睛瞟向迟阳舒，果不其然看见了对方怀疑打量的目光。

修真界以实力为尊，活得久了自然不在乎男女之别，但是魔族不一样，高阶的女魔凤毛麟角，甚至有些家族会培养美貌的女魔献给王。若说魔族长老是个女魔，确实有些牵强。

“何方宵小一派胡言！”清风宗怒斥一声，当即一剑斩去想将两个魔当场处死，剑没有斩下去，被风落尘和宁清玉联手拦住。龙云鹤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迟阳舒适时开口：“大长老不必着急，听他说完再斩不迟。”

大长老面色不虞却也只能退回龙云鹤身后。

台上的男魔只觉得周身一轻，原本压制着他的威压居然消失了。男魔心中疑惑抬起头扫视一圈，人群之中已经没了顾峰辞的身影，当即大惊。

“说话啊！”有人不满地嚷嚷，“你既说台下有魔族，倒是指出来给我们看看，指不定将功折罪，龙宗主还能放你一马。”

男魔脸色惨白，眼神慌乱地瞟了一眼笼中的女魔，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良久才硬着头皮说：“他，他不见了，刚才还在。”

清风宗大弟子诀涯愤懑不平：“你果然是在拖延时间！”

男魔赶紧说：“我没有说谎，他就在山上！”

他闭眼半晌，心中思绪千回百转咬牙道：“若你答应放我们夫妻二人一条生路，我就答应你把他揪出来。”

令月听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非常匪夷所思：“你凭什么认为你还有讲条件的余地？”

“我可以告诉你们他是谁。”男魔瞥了眼笼子，里面的女魔挣扎□□的声音越来越弱了，“他是顾峰辞！烬燃之子顾峰辞。”

烬燃之子顾峰辞七个字连在一起就像一道惊天暴雷，刹那间轰响整片场地。

沧澜宗众人蓦地起身，风落尘更是冲向演武台一把推开诀涯，用力掐住男魔的脖子：“顾峰辞，他还敢来！”

男魔被他掐得脸色涨红说不出话，两条腿拼命地在半空中扑腾。迟阳舒示意风落尘先退回来，随即道：“既如此，就当我向清风宗讨个人情，暂且将这二人押解回牢。”

这是清风宗的主场，迟阳舒本没有资格插手，但是提到顾峰辞众人都觉得理所应当，毕竟沧澜宗和顾峰辞之间的恩怨人尽皆知。

两个魔很快被压了下去，插曲很快过去，接下来的局面非常顺利，各大宗门散修纷纷抽签上场比试，一时之间偌大的演武台上刀光剑影连绵不绝，火药味弥漫全场。

这其中，自然又以沧澜宗和清风宗的弟子为先，但是两派的亲传弟子却一直没有碰上。

令月一剑送对手下台，随后抱拳以示礼节，一回头迟阳舒身边还是空无一人，忍不住担忧地咬住嘴唇：“大师兄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

楚江珏没去哪儿，他迷路了，跌跌撞撞跟随着那一丝熟悉的气息穿过人群，穿过雾林，来到了某个人迹罕至的角落，周围只有破败的竹舍。萧瑟孤冷的风呜呜地吹，吹过楚江珏根根分明的发丝。

翠绿的树叶有几片随风落下，恰好落在楚江珏肩头，和他的绿衣融为一体。一瞬间世间的喧嚣都仿佛与他无关。

楚江珏茫然地转过身——身后也空无一人。

他现在宛如稚儿，空有漂亮的皮囊和绝世的修为，实则脑中心中懵懵懂懂晕晕乎乎，谁也认不识，谁也看不清。但是就咋方才，他感受到了一股让他心安的气息，只存在了很短的时间。

他追到这儿来，气息就不见了。

有一瞬间他觉得很委屈，仿佛被唯一信任的人背叛。楚江珏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眼圈发红，此时树梢被风吹得发出沙沙声，他下意识抬头去看，一抬头泪珠儿就顺着眼角滑落，划过洁白的脸庞留下清晰可见的泪痕。

楚江珏哭起来悄无声息，听不见丝毫抽泣，见不到脆弱耸动的肩膀，他只哭，泪涟无声地流，落在泥土里，花瓣上，周身一片生意盎然，他却虚弱而温柔。

风蓦地停了。

忽然柳枝微弯，窄长柔软的柳叶宛如被指引着抚过楚江珏满是泪痕的脸颊。陌生的触感让楚江珏发愣，注意力很快被那根柳枝吸引了，玉似的眸子随着柳枝转动方向。

柳条在他眼前晃了好一会儿，直到楚江珏眼中已经没了泪水才徐徐地上升，将他散乱的黑发重新梳回耳后。

柳条垂下的时候楚江珏下意识想去抓，可惜没有抓住。他愣了好一会儿，垂下眸子失望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良久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不远处传来沧澜宗弟子的呼喊声：“仙尊，您怎么站在这儿？”

楚江珏下意识地转过身，两名弟子一左一右地驾住他，一边小声温柔地哄劝一边拉着他走：“仙尊，宗主让我们来找您回去。演武台上有好看的，咱们回去看……”

等几人的身影走远了顾峰辞才从竹舍中现身，一声不吭形单影只，半晌他从储物戒里取出琼的身体，低阶的鹿魔已经彻底没了之前的生机，眼睛紧闭着，脸色青灰。

顾峰辞没有犹豫，一把火烧了这具早就死掉的身体，须臾只剩一捧骨灰。

“真就这么放不下？”突兀的女声响起，宫筱桔妖冶的脸出现在半空，双手抱胸语含不屑。

许久不见女魔的状态比之前在九霄城好了许多，远在万里之外，宫筱桔说：“楚江珏都已经拔剑要杀你了，你现在还放不下他？他是救过你千万次吗？”

顾峰辞面无表情，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宫筱桔讪讪换了个话题：“我已经到魔域了，现在怎么办？”

宫筱桔当初为了保命得罪了硫筠不敢回魔域，如今人族到处都在巡查躲也不好躲，索性和顾峰辞合作还能寻求一线生机。

顾峰辞说：“去找殇无，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殇无？”宫筱桔目露怀疑，“他能有什么用处？你可别坑我，我要被抓住第一个就把你供出来。”

顾峰辞没有搭理她，手一挥半空中魔焰熄灭，宫筱桔的身影也随之消失。片刻后，凤溪出现在竹舍门口，周身魔气隐匿得很好，只有那张脸还是一样的张扬，眼睛用黑布蒙住。

看样子也是扮做散修。

“你叫我来这想说什么？”凤溪直截了当地问。

顾峰辞想了想问道：“浴火园的明魂草成熟了吗？”

凤溪黑布下的眼睛闪过一抹狐疑，默不作声打量顾峰辞。

少年站在竹舍中，背后是破落不堪的陈设，再往后就是神秘幽静的山林，此刻风停气消周围寂寥无声。二人分庭抗礼，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凤溪心底悄然滋生。

他看不透顾峰辞在想什么，思索片刻还是答道：“成熟了。”本来浴火园的明魂草需要十年才能成熟，是硫筠找了些办法才强行催熟。

顾峰辞俨然也知道这件事，眸光闪过一丝疑虑。

凤溪语气略显遗憾：“用了几个残缺的药人，可惜没抓到纯血的。”纯血的药人自然要比残缺的好用，指不定不用削肉放血，连带着骨头渣子都利用上。

说罢凤溪微不可察的一瞥顾峰辞的神情，却见后者神色淡淡美艳如常，薄唇成一条线，读不出任何情绪。凤溪心下一敛，收回视线：“你想作甚？”

“不作什么，履行答应你的事——复活烬燃。”顾峰辞说，“这届仙门大会继续囊括整个修真界，各大世家宗门都有精锐在此。”

凤溪来了兴趣：“哦？”

“仙门大会结束后，按惯例会有一场盛大的宴席。到时候让硫筠带着魔军冲破结界，你再带着秦书欢去浴火园复活烬燃。”顾峰辞继续说，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说明天早上吃什么。

凤溪不是傻子，立刻反问：“为何不趁现在攻城，等过几日若是沧澜宗拿到了净莲，楚江珏就又成了我们的心腹大患。”

“净莲救不了楚江珏。”顾峰辞疲惫地摆手，“仙门大会结束后宗门世家斗得两败俱伤于我们更有利。”

“是么？你莫不是还对楚江珏余情未了。”凤溪意味深长地一笑，黑布下的瞳孔却淬着审判冷冽的光，仿佛只要顾峰辞回答得不合他的心意就会当场命丧在此。

顾峰辞面无表情，猩红的瞳孔直直地盯住凤溪一言不发。

须臾凤溪温柔一笑：“开个玩笑莫要当真。实在是因为楚仙尊太过勾人心魂，我今日不过遥遥一瞥都移不开眼。”

“不过瞧着心智不全，是当时在浴火园受了什么内伤吧。”凤溪若有所思，“又或者是魂魄受伤尚未完全复位。”

“也不知他这魂魄何时才能真正复位，索性让他再傻得彻底些。”凤溪说完取出一个小瓶子递给顾峰辞，言辞恳切神色纯良，“这是散魂粉，秦书欢做的，闻上三日楚江珏必此形同痴儿，修为尽毁也未可知。”

顾峰辞看着那瓶子，下意识就要接过来，谁知凤溪却把瓶子收了回去。

“一日夫妻百日恩，怎能让你动手。”凤溪颇为善解人意地说，又慢条斯理地拿出另一个白瓶子，“这个瓶里装着散魂粉的解药，不过要等半个月后才能发挥作用。”

顾峰辞难得愕然，不敢置信地看着凤溪，紧皱眉峰：“你……”

凤溪请叹了口气，解下黑布，没有瞳孔的眼睛居然流露出一丝悲伤：“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挺羡慕人界的感情，也很羡慕你母亲。”

顾峰辞扯了扯嘴角，眼露讽刺，一个被迫怀孕生子的女人居然也会被羡慕。

“我所求不过是复活我的契主，至于侵占人界，硫筠心比天高想折腾便让他折腾，与我无关。”凤溪说，“你对楚江珏是否余情未了于我其实也无关，我不过做个顺水人情。有了解药，他的生死就握在你手里，你自己把握。”

凤溪说完没等顾峰辞开口，把瓶子让他手里一塞，很快消失在顾峰辞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