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山掌门还剩下一口气，他像个称职的演员，为幕后导演设置的最后一场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秦窕听见他快要被风吹散的声音，他轻声唤自己的首徒：“世殊……”
然而一口血涌上他的喉头，他看着世殊跑进来，再说不出一句话。
世殊好像是从雾山掌门身边跌过来，他的剑遗落在地上，双手颤抖着从秦窕身边抱过莫兰亭。血色几乎是瞬间便染红了他的外衫。
正当时，一只手将秦窕从地上拖了起来。
她的意识便是这时候才归体的。
裴宁一身狼狈，左臂还受了伤，正往外隐隐流血。但他格外镇静，“出了什么事？”
秦窕还没回答，那边的莫兰亭便偏头咳出一口血。
莫兰亭脸上有了点生气，世殊才终于像是被人从湖里打捞出来，他依然在发抖，但总不是绝望了。
沉寂良久，世殊才望向秦窕，艰难道：“秦仙友……你得给我们一个解释。”
秦窕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的佩剑为什么会杀死他的师父。
在没有监控的地方，现场无疑是真相，她百口莫辩。只是秦窕不明白，雾山掌门为什么会留下莫兰亭，莫兰亭不死，那她就不可能被这局面困住。
“莫兰亭是我无意所伤，但……”
秦窕直视他的眼睛，认真道：“清风掌门不是我杀的。”
“我睁眼时便被人绑在这里，莫兰亭是来救这群村民的。”秦窕斟酌道，“我所见，清风掌门便是抓来这村民的人，这些莫兰亭也同样知晓，待他苏醒，你可以跟他取证。”
话音未尽，世殊霎时像是没了支撑的木头架子，顽皮的孩童靠近的气息都可以让他崩溃倒塌。
“我……”世殊低下眼睛，下意识掩藏起一些无措，“我知道了。”
“咚”一声响，有人撞上木门，毫无征兆地倒了进来。
魔尊穿着云霄弟子的外衫，一身血污地躺在大门前。
饶是受过再大刺激，秦窕如今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僵硬感蔓延至她的全身，她看着裴宁跑过去扶起昏迷的魔尊，脑海里只有数不尽的大雾——
遮面男子的笑回荡在她的记忆里，秦窕突兀地想到他的话。
“秦窕，你逃不掉。”
她想要开口提醒他们，猛烈的机械音便排山倒海般袭来——
自动系统调动多个警报声，肆意叫嚣。
【警告！】
【警告！】
【系统级别过低，将开启自动保护管理！】
秦窕脑袋一沉，向后大退了几步，靠在柱子上差点站不住。
.
混沌涌上来之前，秦窕看见眼前的场景一点点破碎重组，她头重脚轻，居然隐约看见了星星。
裴宁的声音带着关切，轻轻飘来：“你怎么样？”
秦窕将全身力气丢给身后的倚靠，她有些恍惚，只回给对方一个勉强的笑。
这次太鲁莽了，一腔热血的跑到雾城来，直往人家圈套里钻。
秦窕看向头顶的夜空，朗月高照，能见到一圈大树的枝叶悬在空里。
布置幻阵的人技艺高超，秦窕甚至能闻到不远处拂来的花香。
夜里很静，村民们不见踪影，周遭只剩下她们几人。
这一切大抵与遮面男子脱不了干系。
但……秦窕并不清楚，为什么系统会阻止她提到他。
谜团像折皱的纸，总有不可窥见的地方。
她心里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测，但这样的猜测同样不能为外人道也。
打破她沉思的是远处跑来的一群人，嘈杂与兵器摩擦皮革的声响连同纷乱的脚步声一齐传过来，很快，视野所及的边际便能见到一个人——
秦窕瞳孔骤缩，退无可退。
穿着魔族侍从衣服逃亡的人，是……
原身秦窕怀抱一物，亡命徒一般向着她的方向冲过来，身后的魔族追兵只落后一点，穷追不舍。
是难得的沉浸，秦窕呼吸都停滞了，原身向她而来的瞬间，她们二人的目光仿佛真的交叠一起，一阵猛烈的心惊后，原身透过她和她的背后倚靠，魂灵一样越了过去。
追兵疾速掠过后带起风和尘土，一缕淡香幽然绕进她的鼻腔。
她慌乱地看向裴宁，试图寻找一些现实的凭证，裴宁的眼光深不可测，暗光之下，居然有些冷意。
也是在这时，满天的星光破碎了，月光撕裂成乌云，席卷来杀意。
风雨欲来。
秦窕没来得及移开目光，她清晰地看见裴宁的脸色沉了下去。
“裴宁，陆晚晚死的时候也在这样劝我呢。”
有人握紧剑柄的声音，天上轰隆一声雷响，淅沥大雨便这样落下了。
幻阵的制造者不独偏爱她，这次的主人公还有裴宁。
秦窕被突来的大雨浇的睁不开眼，可她仍然看着裴宁，恍惚间，对面少年人的身形似有些晃动。
秦窕曾在脑海中想过很多次的场景，如今竟电影一般在她眼前上演。
她们置身于云霄的祭台，台阶之上，随处横卧着穿着云霄外衫的弟子。
原身狰狞大笑，决绝而猖狂地看向裴宁，随意提起身侧的长剑割破了自己的掌心。
她轻声说些什么，在大雨里几不可闻。
但裴宁和秦窕都知道。
她说，永别了，云霄。
原身的血滴在祭台上的一瞬间，整个云霄的禁制被彻底崩溃，一阵滚雷而下，云霄的宗门大殿在雨里烧起可怕的大火。
秦窕的心跳几乎在这一刻停止。
裴宁的脸隐没在水雾里，大雨不知何时会停，秦窕执拗而残忍地看着他，仿佛在大雨间见到裴宁的眼泪。
秦窕感到头疼，系统给她的剧情线在脑海里疯狂乱窜——
南允十年，大雨，云霄山数十位长老连同门中弟子悉数被杀，死于非命。
裴宁就是在这时候失去一切的。
秦窕突然庆幸自己身后有棵树，让她不至于直接腿软摔在地上。
她突然很难受，分明她该置身事外，但说不清楚的悲伤直接淹没灌顶，她迫不得已闭上眼。
她听着雨声细数黑暗，直到裴宁冷淡道：“重演这些没有意义，离间也是。”
秦窕眼睛一疼，一颗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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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秦窕睁眼时，眼前已然换了光景。
雨已经停了，但她们仍在云霄的残境里。
魔尊终于醒了，他有些虚弱，扶着裴宁才能堪堪站起来。
秦窕这才看见他额头上有一个紫色的印记。
魔尊言简意赅：“此处仍是幻阵，有人修为在我之上，限制了我的灵力。”
竟是封印！
秦窕快声问道：“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我……”
话没说完，魔尊突然间脸色苍白，他身子一轻，失去了意识。
“诶！！”
【检测到不明波动。】
秦窕向前一步想帮忙扶着，又听到系统的提示。
她的手僵在半空，再看向魔尊时，心里竟然有了一种怪异的臆测。
只是，如今的处境不足以让她有功夫思考这些。
秦窕轻声道：“上次在元宝酒坊，我是靠魔尊引导才逃出幻阵的，你呢，有什么办法能破开吗？”
裴宁扶着魔尊，让他靠树坐下，依言轻轻摇头。
“你我如今修为有限，更何况，连魔尊都不敌此人……”
裴宁没有说下去，但她也明白。
他叹口气，又说：“我们进入幻阵这么久也没真的出什么事儿，也许创造它的人只是想把我们困在这里。”
秦窕不知该怎样作答，她也说不出那个遮面男子。
眼下两人昏迷，世殊状况太差，唯她二人尚存理智。如果背后之人动手，他们应该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都不能去赌做局人是否还有善意。
秦窕没能沉思多久，下一场大雾便又弥漫了过来。
她猛然心惊，一把抓住了身旁的人。秦窕和裴宁对视一眼，再望向远处时，已经没了刚才的一切。
身后传来莫兰亭转醒的咳嗽，他靠在世殊身上，面色单薄如纸。
他看到周遭的大雾，居然笑了起来，失血让他苍白，笑容同样达不到眼底。
“兰亭……”
世殊声音仍然不稳，他忘了去问元宝酒坊里的事情，只在此刻抱紧自己的师弟，试图获得一点支撑下去的气力。
分明是不久前才见过的意气风发的雾山首徒。
秦窕心中泛起不知名的悲伤，可悲伤是最没用的。
就如眼前的困境，只能靠他们自己解开。
不知是怎样的思绪，秦窕在安静时突兀收紧了手。
裴宁朝她看过来，二人眸光交接一瞬，又自如地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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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又散了。”
秦窕轻声道。
好像真被他们猜中了心思般，创造幻阵的人没有出手伤人，反而放了一整个村子在他们眼前。
村子依水而建，秦窕她们望过去，甚至能见到出门浣衣的妇人。
这次他们不再是置身事外的观影者，河对岸有个眼尖儿的孩童，两手都拿着花。他看她们一眼，便对屋里大声喊道：“兄长，又有人来瞧病了！”
一个郎中打扮的人从窗口探出头来，远远打量她们。
郎中一身麻布衣服，戴一顶斗笠，手里还有炉灰的痕迹。
他的视线落在莫兰亭身上，淡淡开口：
“进来吧。”
秦窕的手还抓着裴宁，郎中开口的瞬间，秦窕忍不住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