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元四年，关城公主中毒身亡。公主府中侍女们的哭声哀戚，三日未绝。皇帝闻此噩耗悲恸欲绝，下令以太子规格厚葬关城公主。举国上下纷纷停止一切喜事。

七日后，驸马向皇帝坦白大皇子指使他下毒鸩杀公主，皇帝震怒。关城公主侍女罗星忠肝义胆，知道驸马是害死主上的凶手后日日持刀，趁机刺杀驸马，并自尽而亡。

而这一切，赵何成都不知道。她的魂魄晃晃悠悠，来到一条幽暗的河边。极目远眺，在远方乌沉沉的云层后面，人世间万家灯火若隐若现。

“冤啊，冤啊……”无数灰白色的魂魄在她的身旁晃来晃去，她一概不理。她在这一片灯火中仔细寻找，终于找到关城公主府所在的位置。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关城公主府早已人走茶凉，呈现一片落败之相，府里的人已经被遣散的一干二净，无人打扫的楼宇灰尘遍布。庭院中杂草蔓延，连门上都长满了藤蔓。大门上的封条脱掉了颜色，可依然没有人敢进入公主府一步。

赵何成抬起头来。两道血泪从她眼底滑落。“哈哈哈哈……”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来。素净的假相再也维持不住。黑气从她身体里溢出，滔天而起，连冥河都被掀起三尺巨浪。

河水飞溅，浓重的云层裂开，露出一线天光。赵何成的魂魄被吸了出去，再次投向了人世间。

赵何成倏然睁开眼睛。她的眼前一片灰暗，身上压着重重的东西，鼻尖弥漫着浓郁恶臭的血味。她强忍下反胃的感觉，试图动一动身体。她摸了摸身边，是一条胳膊，虽然还带着余温，但皮肤已经失去了弹性。

她悚然一惊，立刻意识到自己躺在了死人堆里。她的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也渐渐能看清压在身上的也是一具尸体。尸体身上穿着一身银甲，尸体的脸正对着她的脸，青灰色的脸上带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这张脸是……

赵何成头疼欲裂，一幕幕她熟悉的画面闪过。她看到眼前的死人和罗星一起陪在自己身边入阵杀敌，看到眼前人挡在自己前面拦下了致命的一剑。

她突然想了起来。这个人是罗星同村邻居，名叫罗麦。

她这是……回来了？

她记得，罗麦死的那一年是正顺九年。爹爹去了京城，她本留守王府，可是天下大乱，流民冲进了城，她在府兵的簇拥下顺势起兵，打算去找爹爹汇合。

自己本打算带几十亲兵上山探路，可不知怎么泄露了行踪，被蜀城太守的人埋伏，除了她被罗麦拼死保下，其他无一人生还。

“赵何成，你可别来找我。”上方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一只手在罗麦身上摸索了一阵。

赵何成立刻屏住呼吸仔细听。

男人在罗麦身上找到了一枚玉佩，是赵何成从小带在身上的。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你要是地下有知，就去找该找的人。”继而传来鞋踩在雪上的嘎吱声。声音越来越远，男人应该是走掉了。

透过尸体间的缝隙，大片的雪花纷纷落下，不一会儿就将尸堆掩埋了起来。

“嘶——”后脑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赵何成闭上眼睛，记忆中浮现一个穿着蓝色官服的中年人，留着一撮山羊胡，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郡主，下官是奉主公的命令，来慰问郡主的。”

这个人是父亲的下属，名叫史遮，不久后就死在战乱之中。爹爹登基后还追封了他。虽然这个人陷害了她，但人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爹爹还觉得他是个忠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没有向爹爹说明过此事。

不过再来一次，她一定要找机会提前将此人抓来，好好审讯一番，帮她枉死的将士们报仇！

一杆枪穿透了她的胸口，令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气。她稍微一动，胸口立刻传来撕裂的疼痛，鲜血喷涌而出，而她身上却越来越凉。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温暖的小屋里了。她歪歪头看见炉子里柴火燃烧的火光，和炉子上烧着的壶。

壶里飘出的雾气带着苦苦的味道，赵何成闻着却觉得十分安心，因为她闻出来那是止血生肌的药材的味道。

“吱嘎……”木门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个人看起来十分正常，如果忽略他头上戴着的兜帽的话。那黑色的兜帽把他的脸档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你醒了。”他的声音很是悦耳，只是穿过兜帽，显得有些闷。

久远的记忆渐渐苏醒。她记得好像是有一个隐居山里的大夫救了她。她上辈子杀敌心切，清醒后只留下一把短刀作为信物就走了。

眼下，她却不着急了。她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她要去一步步来，慢慢报仇雪恨，一个都不会少。

赵何成道：“多谢你救了我。”她声音嘶哑，仿佛一只鸭子在嘎嘎叫。

赵何成闭上嘴。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她觉得兜帽后他一定在笑。

兜帽人脱下挡雪的斗笠，从背篓里取出几株草花。花上犹带晶莹的冰雪。这是生长在高山深处，冬天才会开花的药草，治疗外伤的效果非常好。

赵何成心中非常感激。她看着兜帽人将草花扔进罐子里煮药，脱掉斗笠后的身影虽然高挑但有些瘦削。冬天衣服厚，他的腰依然很细。

是因为战乱饿的吗？赵何成默默叹气。看起来他有些治病的本事，现在打仗多，如果离开深山去城镇，多少能靠医术吃饱饭。如果不嫌弃，也可以来她军中做个军医。

兜帽人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赵何成点了点头。

兜帽人伸手掀开了该在赵何成身上的棉被。

赵何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外衣没了，里面的衣服还是整整齐齐的在身上。胸口的洞，肩背大腿上的刀伤，都敷上了药粉，已经不流血了。

真是命大啊。赵何成感慨万千。难怪说自古名将除了本事要够，命更要大。像胸口这样的刺伤，哪怕偏一点点，可能都会伤及内脏，活不过一刻钟。

由此，也可见兜帽人医术颇为精湛。

兜帽人取出一个小药瓶，手指一抖，就要隔空给赵何成上药。药粉洒下，倒有一半落在了衣服上。

“停！”赵何成扯着哑嗓说，“大夫，这太浪费了。”

兜帽人端坐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授受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