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几日寒池总算没再和锦辞年过不去，她知道自己不该迁怒于如今不过是个孩提的锦辞年，她真正该恨的人，是道貌岸然的副长老。

若有一日锦辞年欺师背祖敢将剑指向师尊，寒池会毫不犹豫地削了她的脑袋。

不过在那一日之前，她看在师尊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接纳她了。

锦辞年的房间最后被安排在沈何情的侧室，从前是寒池住的地方，如今腾给锦辞年，算是沈何情对她的照应，毕竟锦辞年可没像寒池一样重生一遍，如今是实打实的十一岁的小丫头片子。

沈何情看着铺好被褥的床榻叹了口气。

「你说我真的能养好她吗？」

沈何情算是被奶妈拉扯大的，她的父母在养她的过程里参与的篇幅微乎其微，五岁之前为了金钱奔波辗转，沈何情被丢给奶妈喂大了，后来发了横财，又忙着扩大公司范围，等沈何情足够自理的时候又确诊了怪病，送沈何情辗转各地。

再大一点的时候，也不需要迟来的关照了。

非要用什么词来形容她和父母的关系，大概是不熟。

所以她不懂一个孩子是如何被普通的养大的，唯一能提供参照的奶妈，又早已在某一日被沈母以莫名其妙的理由突然辞退，往后看着她的就变成了医院的高墙。

顾长离在这方面充分展现了一个系统应该履行的职责，她二话不说给沈何情发了两本极其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书。

《零基础妈妈育儿指南》、《成功妈妈必须知道的二百五十件事》

沈何情：……我看你像个二百五^_^

「宝贝，你真的决定以身试险引出副长老吗？我只能帮你屏蔽65%痛觉，那个老逼登指不定要怎么对你呢QAQ”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喂大的崽又要受牢狱之灾，顾长离只觉心痛。

『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的，你干嘛非得这么着急呢？』

沈何情当然知道还有更好的办法，不用吃苦，不用受疼，只是要足够耐心。

可大概是每日推开门便能闻到的饭香熏坏了她的鼻子，朝夕相处的温情泡坏了她的脑子，她尝到了家的甜头，理所当然地想做出什么留住这份“爱”。所以她想替寒池复仇，要快、要准、要一击致命。

她想她是爱寒池的，并非情爱，更似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背后一个类似家的雏形。

她只信明码标价，铁了心要支付这份爱的报酬。

几日后，寒池出门历练，这次历练是每个弟子必经的修途，避无可避，不必担心寒池半路跑回来。

沈何情将锦辞年托付给萧长老，只有两人的屋子内，沈何情告诉萧长老副长老书房中的密道的进入方法。

副长老这人警觉得很，给密道加了个小阵法，凡是有人入侵，他都能第一时间知晓。唯一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的方法，是让副长老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下意识忽略阵法发来的信号。

谁能让副长老发疯？当然是他嫉妒了这么多年日思夜想梦里都想杀了的宫以凝宫宗主。他原本是前任宗主的亲戚，算得上关系户，满心满眼以为宗主之位不过囊中之物，半路被宫以凝截了胡，替她人做了嫁衣把好不容易扶起来的万剑宗拱手让人。

偏偏自己还打不过人家，甚至没一样比得过。

要报复这么一个骄傲自负的人，最好的方法便是让他在以为得到一切的时候，狠狠把人推到谷底。

锦辞年被留在乐峰，几日后，沈何情闭关，无情宫无人镇守。

不过半月时间，副长老连同几位平日里和沈何情不对付的长老一起举报沈何情勾连魔族，在无情宫翻出大量魔族通信之物。

宗门大多数人不相信，认为有人陷害宗主，副长老顶着压力将宫以凝从闭关中强行召出，打入训诫堂地牢。

训诫堂底层。

潮湿昏暗的地牢里，沈何情被铁链锁住双臂，手腕被铁扣硌出骇人的红痕，一身白衣被血渍染得不伦不类，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鞭痕和烫印，身上泼下的盐水侵蚀着每一寸被掀开的皮肉，沈何情忍不住轻颤，迷糊间耳边偶尔能听到水滴渗漏的滴答声。

伸手不见五指的牢房突然被一束火光照亮，沈何情被光刺得眼睛发涩，下意识闭眼，眼中溢出的清泪混着汗水砸下，在污垢的脸上划出一道净痕。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何情再次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漠然。

副长老举着火烛扯高气昂地走进来，烛光把他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脸照得有些恶心。

「我呸！！！人渣！！！畜生！！！狗杂种！！！除了严刑拷打不会别的！！！」

顾长离第106次破口大骂副长老，沈何情已经不能从她口中听到新词了。

“啧啧啧……看看我们从前风光无限的宫宗主，如今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呢？”

副长老慢条斯理地打量着沈何情，眼中的幸灾乐祸毫不掩藏，他刻意把白烛慢悠悠地晃在沈何情面前，说话间，几滴烛泪滴落在沈何情裸露的伤口上，滋地一声，伤口被滚烫的烛泪盖住。

可惜，没看到宫以凝疼得发抖的样子。

他已经把宫以凝关进牢中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左护法给的假证据越来越真，真到原本深信宫宗主不会做这种苟且之事的人纷纷倒戈，如今的万剑宗，早不是那个追着捧宫以凝的宗门了。

世界上最好操控的，便是这帮蠢货的心。

今天他就要把宫以凝钉在耻辱柱上，这些年魔族肆虐，勾结魔党，连妖域都不敢明目张胆地护着她。

更何况如果妖族真的在乎这个二公主，又怎么会随随便便把她丢到人间历练呢？

可宫以凝眼中的冷漠和不屑让他近乎发狂，死到临头的废棋，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不屑一顾的眼神看自己？！

他不信宫以凝如今还能不把自己看在眼里，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能装到什么时候！

沈何情抬眼看他，发白的嘴唇微动。

她说，你还不配。

不配？还不配！？

副长老一把掐住沈何情的脖子，呼吸因为愤怒变得急促，他的指尖狠狠陷入沈何情皮开肉绽的伤口处，掐出几摊血水，可沈何情自始自终只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如看一潭死水。

几息过去，副长老气息渐渐平缓下来，脸上挂上近乎癫狂的笑容，他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抬手一挥解了枷锁，失去锁链牵制的沈何情一瞬间失重下坠，在倒下之前勉强立稳了身子。

副长老转身走在她身前，原本该是占据主导权的意味，可沈何情身姿挺拔，哪怕浑身伤口遍布仍旧透着一股风光霁月的清冷感，狼狈的伤口没让她显得可怜，反倒更衬得她出淤泥而不染，显得走在前面的副长老像个普通的领路人。

可惜副长老满脑子都是自己即将坐上宗主之位，一时竟没发现又在气势上短人一节。

沈何情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一个多月，雪狐的眼睛本就脆弱怕光，犹豫一番，沈何情撕下了一块衣袖，遮在眼前。

训诫堂。

一踏入门槛，沈何情只听到周围响起不少吸气声，夹杂着几分不真切的交谈。

她被封了修为，五感不比从前，分辨不出乱七八糟的声音里具体说了些什么。只不过她隐约感受到一股牵引力勾着她侧头，撞上一道热烈直白的目光。

大概是锦辞年吧。

沈何情透过白布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影子，人群中有个不过身边人腰侧的小不点，站得僵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若不是被旁人拉住了，怕是现在已经冲过来了。

沈何情抿嘴，感到有些愧疚。

她事先告诉了锦辞年这场计划，不过略去了中间这段牢狱之灾和狼狈不堪。身上的伤口粘哒哒的，脸上估计也蒙了层灰，让一个十多岁的小孩看到这么血腥的一幕，沈何情有些过意不去。

训诫堂很久没这么热闹了，副长老信誓旦旦地把一箩筐的证据摆上台面，唾沫横飞地大骂沈何情与魔族狼狈为奸，沈何情安静地听完，就在众人以为沈何情要供认不韪时，沈何情终于开口了。

“欲加之罪，我不认。”

一番话像砸入水池的炸药，瞬间把周围人炸得脏话哔哔往外倒。

赶在唾沫星子淹没沈何情之前，耳边突然有古筝声响起，接着又是噼里啪啦一阵响动，似乎是副长老身前的桌子被人掀了，那些证据掉了一地。

“*的季常晟你个不要脸的狗东西！擅自用刑血口喷人真当万剑宗是你家开的啊？？啊？？！！这么多年修为没涨几寸心眼子跟路边的草似的一个接一个地长！”

沈何情被萧长老的吼骂声震得两耳发麻，无奈地叹了口气。

人来了，也是时候该翻盘了。

身前出现一道身影，萧长老挡在沈何情面前，手上的古筝弦还在微微颤动，她回过头偷偷用嘴型无声的说了句别怕以凝我现在就给你报仇，结果说一半发现现在沈何情看不见，只好撇了撇嘴继续痛骂副长老。

被当众落了面子的副长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拍案而起大喊这么多证据摆着呢怎么会是血口喷人！

“你特么当我傻啊以凝闭关半个月大弟子出门小弟子托在我这无情宫连个守门的都没有随便塞点东西进去狗都能做到！”

“还有你那堆证据，无情宫那鸟不拉屎的地你居然好意思拿一盆魔界通信用的盆栽说是以凝养的，你们底下这帮蠢货居然还都信了，脑子不要全都捐了去！”

副长老气急败坏，摊开一幅书信指着上面的字说：“那这信又怎么解释？！宫以凝的字天下人都难仿其韵味，这信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沈何情了然，这信还真是自己写的，不过动了点小把戏。她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

“听闻最近魔界新上任的左护法最善幻术，不过幻化的东西都有一个缺点。”

“□□便化为红蝶。”

萧长老打了个响指，火光瞬间将一箩筐的证据吞没，在副长老要大叫毁坏证据之前，当着所有人的面，那堆证据变成了无数只血红色的蝴蝶！

萧长老脸色发青，底下的弟子更是窃窃私语，几个墙头草当即转了态度嚷嚷着我就说宗主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场面乱作一团，萧长老又啪地一声把几个暖黄色的留影石摔在桌上，留影石一阵微动，相继透出画面。

画面上不是别人，正是对着沈何情笑得讨好一口一个左护法大人的副长老！

余下的留影石断断续续记录了副长老进出密室、与其他几个长老谋划陷害沈何情、将证据偷偷塞进无情宫的画面，几分钟下来，副长老干的破事全都被掀了底，扒得连条底裤都不剩，弟子们纷纷把骂声转向高台上几个神色慌张的长老和彻底僵住的副长老。

这些画面虽然有几个是真的，但有些他根本没做过！

“若不是你急于报复我日日往训诫堂跑……”

“我也抓不到你留下的这些把柄。”

沈何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与疲惫，众弟子立马反应过来，宗主这是不惜以身试险用调虎离山之计把副长老干的这些事捅出来！

副长老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左护法刚要自己污蔑沈何情就赶上寒池游历、锦辞年被送去乐峰、沈何情闭关、无情宫无人把守，这么巧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了引自己出洞，这些留影石里的画面根本就是左护法用幻蝶假扮的！

这两个贱人是一伙的！！！

副长老突然疯了似的扑向沈何情，破口大骂：“贱人！你才是真的奸细！你和沈何情是一伙的！！！”

“假的！都是假的！！！你们串通好了！！！”

副长老被人按住，沈何情缓缓走近他，她逆着光，唯独副长老看得清她脸上的表情。

副长老看到她脸上挂着一抹讥讽的笑，沈何情用嘴型无声地嘲讽道：

“蠢、货。”

那抹笑，和左护法笑起来的样子一模一样。

副长老浑身血液瞬间凝结，一时间冷汗直流，竟忘了挣扎，被人敲晕后拖了下去。

沈何情抬起头，又恢复了那一幅高洁脱俗的模样。

副长老只有一件事是对的。

那就是，最好操控的东西，就是这帮蠢货的心。

下一秒，沈何情向前倒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鼻尖缠绕上一股药草的香气。

是锦辞年。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我都无语了我昨晚梦到和前女友复合了我还是当狗的那一个，大师你看被侄女倒追两个月还被pua留下阴影的人还有机会找到真爱吗

小剧场：

沈何情收了一个弟子送的葡萄后，午间变成小狐狸趴在锦辞年怀里让锦辞年帮她翻书，顺便喂葡萄。

锦辞年：（一刻不停地塞葡萄）

沈何情：不吃了……唔

锦辞年：师尊多吃点呀，送葡萄的弟子长得乖巧可爱师尊不吃完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了吗(^^)（继续塞）

沈何情：那不是因为我顺手帮过她她给我谢礼吗……

锦辞年：（一下子塞了两颗）嗯嗯师尊还特地去帮她呢，是不是又想收弟子了呀我要有师妹了呢(^^)

外头再风光又怎样，关起门来还不是得被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徒弟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