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裴温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又或者,是自己疯了。
“何何……”
没有任何记忆的名字,一个人的旅行,双人间的套房,还有枕套上熟悉却无法辨认的味道。
沈裴温坐在床头,黑发杂乱地披散着,床前是打开的行李箱,里面是摆放整齐的衣物和随身用品,还有——
沈裴温从来不吃的柠檬糖,和一大叠常见感冒的药盒,贴着小猫贴纸的药盒上甚至标记了每种药的名字和功能。
衣柜里是新添置的浴衣,和双人房配置一样的两件纯白色长袍。
沈裴温试图从每一个细节挖掘出另一个人的存在,可所有的可能性挖掘到最后都只剩同一个结局——
沈裴温一个人来了挪威,一个人住进了双人间,一个人坐了轮渡,一个人看了极光,一个人在积了雪的路边看海。
她的记忆也这么告诉她。
可是……
“……诶?”
泪滴。
沈裴温抬起手,眼泪滑落到下巴,砸在掌心,融入了掌心的纹路之中。
为什么?
为什么会哭泣呢?明明没有任何理由。
“因为寂寞了呢。”
似乎有人这样告诉过她。
是因为寂寞了?
可是为什么?
不是一直以来都一个人吗?
“我会一直在姐姐身边的。”
记忆里看不清面容的人曾经这样说,可即便如此,这点微不足道的记忆也在渐渐消失。
……
“你疯了?”
林清梵闯进沈裴温的办公室,办公室的百叶窗拉着,只有零碎的余光透进来,沈裴温回过头,手上是黑色的记号笔。
面前的白板上贴了大大小小的照片,用红线连接在一起,黑色的笔迹在照片周围密密麻麻地挤着。
而所有的字迹最终都指向一个中心。
“何何”。
沈裴温带着银框眼镜,头发少见的没有扎起来,她的眼底多了一层厚重的黑眼圈,瞳孔没有聚光,纯黑色的眼眸里映不出任何事物。
“你从挪威回来一直待在办公室里就是为了这个东西?你还要确认多少遍?你这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裴温不理会林清梵的大吼大叫,默默把视线转回了白板,眼神停留在用红笔画了好几层圈的名字上。
何何。
“你……”
沈裴温转了转手上的记号笔,打断了林清梵的话。
“我是沈家的独女,为了放松心情一个人去了挪威,社交圈干净,没有任何长期伙伴,更没有情人,在我身边待了最久时间的人只有——”
记号笔指向林清梵,沈裴温继续说道:
“你,和我的助理。”
林清梵咂了咂舌,理了下头发说:“看来你还没算太糊涂……”
沈裴温把地上乱七八糟的调查资料捡起来,整理时桌面发出叩叩的响声。
“没什么事的话就出去。”
“我很忙。”
于是林清梵几乎是被赶出去地出了沈裴温的办公室。
……
n市最近出了个大新闻。
沈家继承人沈裴温,公开求偶,要求是名字里带有“何”字的女性。
这场生猛的“出柜仪式”一时间闹得n市热闹非凡,无数的报名资料被投递到沈裴温的私人信箱,可没有一个人中选。
两个月后,n市再次沉寂,所有人都把这场闹剧当做有钱人恶趣味的戏耍。
……
“江梦舟。”
电话接通,手机听筒里传来江梦舟紧张得略显紧绷的声音。
“沈小姐?有什么事找我吗?”
沈裴温嗯了一声。
“我们最开始是怎么认识的?”
老套得像搭讪词一样的话让电话那头多了些窸窸窣窣的吵闹声,沈裴温甚至听见了女孩子激动时的尖叫声。
江梦舟似乎是对周围的人说了什么,吵闹声平息下来,江梦舟的脸红到脖子根,有些支吾地说:
“……沈小姐来高中演讲的时候正好撞见我迟到了,是沈小姐拉我进去的。”
“沈小姐资助了我的高中学费和大学研究,我一直都很感谢沈小姐您……所以那个……”
我能请您吃顿饭吗?
“不客气。我先挂了。”
还没说出口的邀请被打断,嘟嘟的挂断声传来,江梦舟挂在嘴角的笑容冻结住,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尴尬。
安慰的话在每个人嘴巴打了一圈转,江梦舟摇摇头笑着说:“没事的。”
……
沈裴温就这样孜孜不倦地寻找了两年。
两年,没有任何线索,所有的消息石沉大海,甚至于,沈裴温原本就模糊的记忆已经消失。
如果不是先前记下的笔记,沈裴温现在可能连“何何”这两个字都忘了。
又或者,她早该忘记了。
挪威一如既往的冷。
沈裴温站在路牌边,正是旅游的淡季,皑皑白雪中只有沈裴温站立着,像白纸上的一个墨点。
海风卷着浪潮,白色的浪花揉碎在礁石上,蜿蜒的雪山有几处露出黑色的内核。
教堂高塔顶处的白鸥煽动翅膀,被时间腐蚀的雕像凝视着这片寂静的土地,沈裴温听到远处传来的仿佛圣歌的古典旋律。
“I know, I know, ”
“我深深知晓啊,
“But we'll never be here again, ”
“但我们永远也再不会重返这里,
“And still I hope that I'm wrong, ”
“而我仍旧希望着是我想错了。”
雪越来越大了。
挪威的风冷得刺骨,薄薄的雪盖在沈裴温的肩头,把她压垮了。
沈裴温蹲下来,将头埋入臂弯,吸入的每一口气都好似针扎。
该结束了。
“需要帮忙吗?”
少女温柔而清脆的声音响起,沈裴温视线所及之处,只看得到一双棕色的雪靴,还有少女黑色的裤脚。
仿佛被从深渊拉起,沈裴温抬眼,面对陌生的少女,热忱的眼泪却最先反应过来,争抢着逃出眼睛这片最浅的湖。
少女的眼睛是漂亮的狐狸眼,左眼的泪痣缀在眼睫之下,脸颊处微微凹陷,形成两个并不算明显的酒窝。
“你看起来……”
少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人拥入怀中,力气大得把她扑倒在雪堆里。
少女愣了一秒,轻轻地笑了,沈裴温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吐息吹打在自己的耳廓。
鲜活的、炽热的生命。
“……似乎不是很高兴。”
少女把手放在沈裴温的头上,温柔地替她顺着头发。
呼出的气结成白雾向上漂浮,无人的公路,潮汐汹涌的海边,异国他乡的雪日,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拥抱着,沈裴温的手紧紧地抓着少女的衣服,不留给她一点消失的机会。
直到几分钟过去,身下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沈裴温才后知后觉地撒开了手,红着鼻子把人拉起来。
眼泪几乎快在睫毛上结成了冰珠,沈裴温觉得眼睛有些干,刚准备遮住自己的眼睛的时候,少女取下了手套,将温暖的手掌覆在沈裴温的眼前。
掌心的温度让眼睛舒适了不少,失去视觉的沈裴温听见她问自己:“怎么样?这样会舒服一点吗?”
沈裴温一顿,笑着把身子弯下来了一点,让少女不再需要踮着脚尖。
“……谢谢,好多了。”
很奇怪,明明从未见面,但她却如此熟悉这个动作,熟悉能让少女最舒适的高度。
更奇怪的是,见到她的第一面,沈裴温就确定了。
她就是自己想要找到的人。
自己忘掉的人。
自己失去的人。
……
“房间有些乱……我刚到这,还没来得及收拾。”
沈裴温稀里糊涂地被她拉去了她住的地方,恰好是沈裴温两年前住的那家,连房间号都一模一样。
沈裴温来之前本来想预定这间房,得知已经被人预定了的时候还失落了一会。
沈裴温听见晃着身子收拾行李的少女打了个喷嚏,没忍住笑出了声说:“我来吧。”
少女没有推脱,顺着沈裴温让出了位置,站在沈裴温身后,双手背在后面弯腰笑着说:
“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沈何情~”
“我知道。”
“诶?”
沈裴温反应过来似的晃了晃手赶忙解释说不是这样的,是自己口误了,在商场纵横多年的沈总,红着脸跟个被调侃的小姑娘一样慌慌张张的。
沈何情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急了又咳嗽了几声,脸跟着涨红了起来。
沈何情摇头推开沈裴温的手,仰头让遮在眼前的刘海散开,大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哈……那姐姐呢?”
“什么?”
“姐姐叫什么名字?”
沈何情直直地望着沈裴温的眼,眉眼含笑。
沈裴温对沈何情无比自然的“姐姐”哄得开心,不由地说:“干脆就叫我姐姐好了?”
沈何情蹲下来,双手托着脸撒娇地说:“那我也得至少知道姐姐的名字啊~”
“沈裴温,我的名字。”
两人笑的开心,这晚她们赶上了极光,一起坐在围炉边看窗外天空的光。
顺其自然地,两个人约好了一起度过这场挪威之旅。
回程的那天沈裴温有些不舍,或者说,非常不舍,拉着沈何情的手垂着眉坐在候机处。
沈何情倒是格外乐观,翘着二郎腿笑着说肯定会再见面的。
“我们可是很有缘的哦,姐姐~”
事实也确实如此,沈裴温回国后的第二个星期,沈何情给她发了消息:
“要不要下楼和我一起吃顿饭?”
沈裴温急忙扯开百叶窗,对街的咖啡店,身穿灰色风衣的沈何情手上握着一杯咖啡,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乐意之至。”
沈裴温在蜜罐子里泡了好几个月,连面色都红润了不少,在公司里对谁都是一副笑脸,让饱受两年苦难的员工喜极而涕。
不久之后,沈裴温得知公司来了个新人。
沈何情穿着黑色西装,里面是简单的纯色白t,胸前是沈裴温不久前送给她的项链,笑着对她问好。
沈裴温的回应是,还是继续叫自己姐姐好了。
两个人的缘分缠绵数年,最终红线连接到素白戒指上,沈裴温为沈何情带上戒指的那天问她:
“为什么会选择我?”
沈何情穿着华丽的纯白婚纱,为沈裴温戴上戒指,垫脚亲吻同样打扮的沈裴温。
“我的选择一直都只有你。”
“姐姐,我爱你。”
半透明的头纱遮住两人的脸,她们紧紧相拥,将彼此刻入骨髓。
“无论贫穷或富有,无论疾病或健康,无论美貌或失色,无论顺利或失意,我将永远爱你、安慰你、尊敬你、保护你——”
“我将对你忠贞不渝,直至死亡将我们隔离。”
结婚后的某个早晨,沈裴温将早餐摆在桌上,喝着咖啡问沈何情:
“我们曾经见过,对吗?”
沈何情吃着沈裴温准备的早餐,抬眼看着她,片刻后笑了出来。
“当然了,很久以前。”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只要你仍然选择我。”
沈裴温笑了,她的眼尾被岁月雕刻出了纹理,曾经年轻的脸上多了几条皱纹,却多了些风韵。
“那幸好,你回来见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世界结束了~!(o^^o)
看了简介才发现结局和我一开始想写的不太一样,但总体还是挺满意的,改天有空改一下简介
今天是女朋友生日!让她拆了生日礼物后刚好没事干就更了一下
下个世界写驱魔人!是现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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