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照顾温郁这个新人的理由，镇上的人往圣女的小房子里塞了一大堆东西。
他们收拾完东西，大概就要离开了——
温郁带着这个想法，默默算着时间，想找机会和圣女说些话。
但是她一转头寻找钟表时，就看见十四奶奶不知从那里套出来一把扫帚，站在她身后的，是举着四五个拖把，看上去老当益壮的金五爷爷。
温郁：“......”
看样子，这个房子还要再经历一番清洗。
镇上的人没把这个临时的计划对圣女透露一星半点儿，于是她也请出了房屋，和温郁一起站在庭院里面面相觑，做一对闲人。
两人沉默着对视，一时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忽然间，房屋紧闭的大门“嘭”地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开门的人似乎有一颗特别匆忙的心。
只见一名壮汉从屋里扛出来一桌一椅，紧随在他身后的，只捧着茶壶和新鲜饼干的十四奶奶，“这是花茶，饼干是我事先让小护士准备的，现在还带着热，你们先在这个坐着，尝点东西，还需要等待一些时候呢。”
圣女斟酌着“事先”两个字，一边任由十四奶奶把自己推到餐桌边上，随后远远地对温郁伸出手，说：“过来坐下吧。”
温郁顿了一下，轻声回复：“好。”
茶水的芳香，是温郁从未闻过的气味。
这或许是鲜花小镇的特产，也或许是她对花茶这类事物的了解太少，压根品不出来。
温郁轻咬下一口酥松的饼干，再饮一口茶，奶香混合着花香，两股特别强大的力量在口腔中蔓延，最后都在舌尖化作了一片暖意。
再顶着一头柔软的阳光，这显然是一个再舒服不过的春日午后。
如果不是恰巧进入了系统，温郁自己也很难想象到，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的她，竟然能这样享受春天。
......等等。
春天？
温郁再次端起茶杯的手忽地停下来。
从睁开眼睛那时起，她所看到的画面，和感受到的温度，却是与春季相符。
但是......她方才在前往小屋的路上，好像看到了一池......荷花？
也可能是睡莲。
温郁不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差距。
但她现在深刻地明白一个小学生也熟悉的知识：
夏日见荷
现在春季......
圣女见温郁转过头，似乎在寻找什么，乍一看举止也不着急，以为她只是想看花。
然后她出声唤回温郁的视线，再为她指明方向，“你是在找荷花吗？在那边，教堂左边有一个不算大的池塘，里面还养着几尾鱼。”
温郁顺着声音望去，趁机问：“我看现在是春天，为什么会有荷花？”
圣女柔声解释：“鲜花小镇没有四季，永远都是暖和、宜人宜花的温度。或许你没有注意到，池塘旁边有一丛圆圆滚滚的小白花，那是茉莉，也是初夏的花。还有教堂门前的两边，栽种着栀子，就算不靠近，隔着距离也能闻到花香。”
说到这，圣女忽然一偏脸，对着温郁笑了下。
这一瞬间，春光终于在她眉眼间找到缝隙，无声落了进去，成一片盈盈。
温郁茫茫地听见她说：“你如果早几天来，还能闻见栀子花香撞上梅花香。”
话音落下后过了一会儿，温郁才从春光里回过神，不清不楚地应了声“哦”。
“这个小镇，听起来是不是很美好？”圣女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敷衍，话锋陡然一转，“所以，你会不会......留恋，不，怀念这里？”
温郁愣了好一阵，仍然发出一声“哦”。
这次倒不是敷衍。
她真切地听到了圣女的问题，就连那个被掩饰过去的“错误”也听得很清楚。
只是她好像，还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在这之后，桌上的两个人再也没有进行完整的对话，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含糊的话，渐渐地，一壶花茶见了底，盛着饼干的盘子也余下一点看不见的碎渣。
到了傍晚，天边的太阳转变喂接近橙红的颜色。云彩不知在哪里偷了一抹颜色，显露出一片紫。
十四奶奶携着半身劳累打开门，收起了一桌的下午茶。
等到将凉风带进了房屋里，眼见着帮忙整理小屋的居民都散去后，圣女才想起来一件事。
她忘记了叮嘱一件事——温郁即将入住的房间里，床榻上仍然放着泰莎之前睡过的被褥。
虽然温郁并不忌讳这件事，但在圣女的强制要求下，还是走上了小阁楼，拿下来一床全新的厚棉被。
鲜花小镇现在处于深春时节，盖厚棉会有些热。但温郁说“没事”，还给圣女摸了一下自己透凉的双手。
于是乎，这个夜晚的话题就得到了转变：“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凉？”
温郁看着圣女仿佛看手相一般的动作，面无表情地说：“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她刚挪开视线，打算好好研究一下如何套被单，蓦地感觉到手心被人捏了两下。
捏她的手很软，也没用力气，但这种亲密的感觉，直接让温郁愣在原地。
至于身后的那床被单......并没有被温郁遗忘，只是她原本就是个生活上的“废人”，吃饭靠外卖，家中的一切打扫事务都靠伟大的科技力量。
光是一床被子，就足够让她忙活到夜幕彻底降下来。
天一黑，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圣女伸出手，轻扯住温郁的衣服，让她停下动作，去点亮屋里的煤油灯。
可能是因为圣女行动不方便，镇上的人担心她在黑暗中有磕碰，就在屋里放置了许多盏煤油灯，几乎是三步一盏灯，将整个房子照得透亮。
温郁点完最后一盏灯，边把它挂上墙，边对一直在旁看戏的圣女说：“你这里发生火灾的风险很大。”
圣女：“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没人碰它的话，是不会掉下来的。”
“你一个人？”
温郁放稳了煤油灯，低头注意着脚下的木梯，慢慢往回走。
“万一哪天挂钩坏了，或者哪天风大没关窗，有人没人都是一样的危险。以及，这房子里现在还有我，我还想留着一条命离开系统。”
圣女没立即接话，安静了片刻才问：“你，现在就很想出去吗？”
“很想。”
圣女紧闭上嘴，忽然隐匿了声息。
温郁走下最后一节梯子，一转身就看见了圣女被包围在一团荧荧火光中，垂着脑袋，眉宇间似乎有一丝紧蹙。
这是在难过吗?
温郁在心里问自己。
“圣女......嗯......阁下？”
“嗯？我在。”圣女倏地回神，抬头看向温郁。
温郁缓缓把木梯移到原处，偏着脸对她说：“阁下您需要吃晚餐吗？”
圣女看着她那张与白天无异的脸，略有不解，语气也变得闷闷的：“需要。”
她忽然唤道：“温郁。”
温郁淡淡地回应：“嗯，在呢，圣女阁下。”
“你白天还不是这样称呼我的。”
“是的。”
“......不许这么称呼，”圣女无奈地说，“泰莎都没有对我这样恭敬。”
“好，那我推你去餐厅？”
“嗯。”
温郁走到圣女身后，推着她，向餐厅的方位拐了个弯。
圣女感受着身下的轮子在缓缓滚动，忽然回想起并不遥远的记忆，对身后的人说：“温郁，我感觉你不是这样的性格？”
温郁问：“怎么样的？”
“刚才那样。”
“你好像说过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无聊？我也是一个无聊的人，但是不想让你感受到我的无聊，就成了刚才那样。大概有点......用力过猛了，可能会让你感到不开心，抱歉。”
“不用道歉。”
话音落下，她们已经走到了餐厅的桌子前。
餐桌洁净到看着有些空荡，上面只放着一个木篮子和一个插有白玫瑰的陶瓷瓶。
篮子是十四奶奶傍晚时送来，温郁小心地从里面取出一份油炸土豆球，和小半只烤鹅。
圣女接过温郁递上来的刀叉，戳起一个土豆球，问温郁：“十四奶奶煮东西喜欢放香料，这里面还有很多洋葱，你吃的习惯吗？”
温郁顿了一下，才说：“可以吃。”
虽然，她只会吃煮到一抿就化的洋葱丁，而这份油炸土豆球——温郁戳起土豆球咬下一口，果然还是结实的口感，刺激的味道瞬间在嘴里蔓延开来。
圣女看到她微蹙的双眉，“土豆球你先别吃了，吃烤鹅吧，我身体不好需要清淡饮食，吃不了太多。”
温郁木着脸，囫囵咽下了整颗土豆球，无声点了点头，主动把桌上的烤鹅挪到自己面前。
晚饭过后，温郁先把圣女送回卧室，然后回到自己的住处，又与被单搏斗了半个小时，勉强弄出了一个能看的样子。
温郁揣着放弃的心思，把棉被平摊在床上，想着最后用身体的重量把棉被压平整。
她才脱掉一只鞋，膝盖一弯靠在床榻上，便听到身后从房门外传来了动静。
两下极其细微的敲门声，似乎还有轮子摩擦地板的声音。若不是鲜花小镇的夜晚如死寂般安静，温郁大概还发现不了这点小动静。
这个时间，在这栋房子里，也只有圣女阁下会来找她了。
温郁走上前一开门，果然在昏暗中看到了那个本该入睡的人。这人过来时竟然还没有点灯，也不怕半路摔着碰着。
“这么晚了，还有事？”
圣女：“还有一件事我忘记和你说了。明天早上需要出门，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可以，去哪？”
“泰莎的告别会。”
温郁嗯了声，仍然说：“那明天早上见。”
**
泰莎不在的这两天，圣女已经学会了如何独自起床。
轮椅就放在床榻旁边，她借着手臂和腰部的力量攀上去，落座时还是发出了很大动静。
门外的人应该是听到了房里的动静，很快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温郁一推开门，看到的是圣女披头散发坐在轮椅上的模样，她光着脚，身上的睡裙有些皱，坐着的姿势看着很别扭，正在扭着腰小心调整。再往上，便是一张干净白皙的脸，白皙到有些骇人。
温郁见她无碍，便先走过去推开卧室的窗户，窗外带着青草味道的新鲜空气收到了邀请，一拥而入，填满了卧室的生机。
圣女抱着双臂，细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没看时间，”温郁说，“而且，我的电子手表在系统里失灵了，看不了。”
不止是电子表，还有她的手机也失灵了。没有信号不说，电量还始终维持在30%，时钟也定格在早上9:43:40
应该是她进入系统的时间。
温郁推着圣女走进浴室后，一直在门外等到里面传来轻叩门板的声音，才再次推门而入，把梳洗干净、穿戴整齐的人接出来。
她们到达教堂时，前来告别会的人并不多，大约只有十几个人。
圣女环顾一圈，却说：“人到齐了。温郁，你去帮我通知一下十四奶奶，告诉她可以开始了。”
温郁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迟钝地松开推轮椅的手，沉默着拍了两下圣女的肩膀，这才循着十四奶奶的位置走过去。
她忽然记起昨日从疗养院走到教堂的那条路——
鲜花小镇，地如其名。
深春时，沿街两边栽种的各色花草竞相开放，一片繁茂景象。
但是，温郁透过冷冰的铁制围栏，看到了镇上许多居民的庭院里，都是一丛无人打理的枯萎乱草。
那些庭院都有一个相似之处，便是毫无生命存在的迹象。
门和窗户都是紧闭着的，透过窗可以瞧见屋子里面一片漆黑。不管屋外的太阳多么灿烂，都照不进去一丝光。
很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时常怀疑自己写的是不是无限流...日常好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