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墩子摔倒的动静不小，引得听到声音的陈曦微打了一个激灵，缓缓从轮椅上抬起头。
她的视野旋转半周，最后还是循着温郁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一个仰躺在地上扑腾四肢的......机器人？
陈曦：“......”
这只机器人不仅模样憨傻，行为举止也是。
陈曦愣愣地睁圆了眼睛，看着机器人在医院光滑的地板上圆润地扑腾，怎么都站不起身。
她的脑袋里有一点想要上前帮忙的心思，奈何力气涌向下/半/身的时候，双腿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这大概就是最真实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半晌过后，陈曦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柔柔地合上眼，转身，再一掀眼皮，看向温郁说，“你要不要过去帮它一把？”
温郁看热闹的心思顷刻间停止，答应了一声。
她松开轮椅，走到机器人旁边，蹲下/身，把躺倒的圆墩子扶成正儿巴经的站立式机器人。
机器人面朝温郁，漆黑的屏幕上忽然亮起了两个拇指大小的小红点。
这应该是它的眼睛。
机器人大约比温郁的膝盖高一点，温郁完全蹲在地上的时候，刚好能与它的目光齐平。
它眨了眨眼，微弱的红光闪烁后，两只眼睛忽然缩成黄豆大小，随后拆圆成线，化作一条笔直。
像是代表死亡的心电图。
然而对于它来说，是人生重启。
“系统正在关闭，准备开始更新。”
“更新中......”
“更新完成，正在重启系统。”
“启动成功。”
“亲爱的来访者你好，我是第七医院的志愿机器人小七，愿为你服务。”
“为我服务？”温郁反问道，“你可以带路吗？”
小七笨拙地前后摇晃了两下脑袋，也没吱声。
温郁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才恍然发觉——刚才那两下摇晃，是它在点头？
如果不是，现在也只能当它是默认了。
温郁撑着双膝起身，转头看向陈曦的方位。
目光停下时，她刚想迈出去的脚步一顿。
忽然，像是哪根神经被挑动了一般，温郁顷刻间快步走了过去，走到滑着轮椅，正向她而来的陈曦身后，推动轮椅，“你要过来，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陈曦收回手，沉静地放置在大腿上，手底下压着一本《天堂爱情故事》。
她勉强地轻笑一声，说：“我觉得自己也可以。”
温郁没选择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那张城市规划图呢？这个机器人说它能带路，把图拿出来给他看看，省了我们辛苦寻找地方。”
陈曦一边疑惑地顺口一问：“它刚才有说能带路？我好像没听到......”
一边翻开那本《天堂爱情故事》，从出取出图纸，待温郁把她推到了机器人跟前，陈曦微微探身过去，把图纸递给小七。
大约是刚刚重启的缘故，小七的反应有些迟钝。
陈曦的手在它面前停顿了一会儿，它才悠悠地转动代表眼睛的小红点，看清楚了面前人的长相，伸出机械手臂接过图纸，缓缓展开。
温郁见此，上前与小七并排而站，然后指向图中第七医院的一条黑线，“看到了吗？麻烦你带我们去这里。”
两根细长的机械管子把图纸举在半空，目不转睛地盯了半晌。
温郁偏头瞧了一眼呆头呆脑的机械人，竟然从它身上感觉到了几分认真。
然而下一秒，就听见它说：“未在系统中检测到相同内容，无法分析......”
话语未完，温郁下意识伸出手，攥成拳，重重敲打在小七的脑袋正中央。
仿佛这样做就能敲打醒它的智慧。
陈曦：“......”
温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躁了。
不过就算行为有些冲动，她那张脸上仍然没有太多情绪。
陈曦：“可能是第七医院的志愿机器人没见过城市地图，分析不出也正常。我看到那边的墙上有一张医院地图，你带它过去看一眼吧。”
说完，她别扭的转过身体，朝着人工挂号处旁边的墙壁一指。
温郁循着声音一转眼，看到墙上地图的同时，也看到了陈曦在轮椅上东倒西歪的模样。
或许她见不得别人的坐姿不端正，嘴角一抿，然后取回小七手里的城市规划图，一把将它抱起来，架在身体和手臂之间。
经过陈曦身边的时候，她用另一只手把陈曦的坐姿掰了回来，并且说：“嗯，我带它过去，你等我回来。”
陈曦：“好。”
所幸，志愿机器人只是迟钝了一些，但最基本的功能还在。
温郁抱着它看完一遍医院地图，它又自发去拽温郁手里的城市规划图，两者相结合，确认出了一条路。
温郁再次向小七问路的时候，它前后摇晃两下，点了点头。
见此，温郁把它放回地上，让它滚动着身下的两个小轮子在前方带路，她则是带着陈曦跟在后面。
地图上的黑线距离他们并不远。
走出一层的大厅，还要走过一条走廊。走廊里连一盏灯都没有安装，但要走的距离并不断，光凭着身后大厅发散过来的余光，并不足以照亮眼前的事物。
于是三人走完了廊道一程，在尽头处看见阳光的色彩，恍然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但是温郁一抬头，眼前......又是一黑。
这次不是因为缺少光源，而是盛大的阳光照在盘根错节的黑色管道上，把阴沉的黑照得太明亮了。
温郁推着陈曦走下无障碍通道，再次抬眼，看向那些缠绕成奇怪形状的管道。
她叫住前面仍在继续滚动轮子的人：“小七。”
“我在。”小七的轮子两边随即探出来几根小铁杆，撑住地面一刹车。
它转身看向温郁的时候，几根铁杆又“咻”地收了回去。
“亲爱的来访者，请问你有什么指示？”
温郁向上一指，问道：“你知道这些管子是通往哪里的吗？有什么用处？”
小七像是又遭到了程序卡顿，过了一会儿才对温郁说：“亲爱的来访者，请不要着急，跟我走。”
说完，它一转身，又开始滚动轮子。
温郁一愣，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这年头，连机器人都学会了卖关子。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她还是带上陈曦乖乖地跟了上去。
黑色的管道背后，也是一幢正正经经的医院大楼。
只是这幢大楼的外壳被成片的黑包裹着，模样有些可怖，完全不像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地方。虽说这家医院治的也不是人，是一堆没有温度的程序。
大楼的入口已经完全被堵住，饶是在前方带路的小七，也在一片黑色之前晃荡了许久，才找到一个被打开了一条不足两指宽的缝隙。
小七先用了一个办法，让铁手臂一节节伸长出去，把前端的手掌部分替换成几根如针般细长的铁线，然后攀住缝隙两边，试图把它撕扯大。
然而铁线太细，承受不了太多力气。
小七不光手上用劲，嘴里也“啊啊呀呀”地冒出一连串努力的声音，半晌过后松开手再看那条缝隙，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如果小七不是机器人，大概不需要回头，就能感受来自身后的视线多少带了一点不信任。
小七盯着纹丝不动的缝隙看了一会儿，倏地收回铁线，把手臂缩回了原来的长度。
它的前端却没有再“长”出来类似手指的金属连接物，而是直接替换成了枪口的形状。
还没等温郁反应过来，耳边就响起了连绵不绝的枪声。
此刻，也就是开枪扫射的时候，小七身上那股犯傻痴呆的状态完全消失不见了。
枪声结束后，枪口退了回去，笨重的手指长出来。
机器人也变回了原来的状态。
临时耍帅的样子终究持续不了太久。
再看眼前，原本不足两指宽的缝隙已经被破坏成一扇半人高的门。
只是——
温郁目测一眼门的高度，再看了看陈曦身下的轮椅，说：“你坐着轮椅好像不太方便进去。”
陈曦犹豫了片刻，坚持说：“但我是一定要进去的，里面凶险不知，你也不如我清楚天空城的情况，万一遇到什么事......”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指向小七，继续道：“光凭这个机器人是护不住你的。”
温郁似乎完全没细想过她这一番话，在话音结束的那一瞬，迅速接上一句：“我知道，你能控制系统。”
“所以我抱你进去。”
陈曦：“......”
等下，这好像有些不妥。
陈曦很快又说：“其实我也可以......”
话音未落，温郁就一个俯身，把人从轮椅上捞了起来。抬起大腿稳定平衡之后，她向外踢出去一脚，把轮椅踢向机器人。
“小七，接住，你推轮椅进去。”
小七干脆利落地回答一声：“是。”
事情进行的速度太快，陈曦根本找不到机会说出一句“不行”。
她想保护温郁，也不想离温郁太近。
然而她现在躺在温郁的怀抱里......大概，没有比这样更近的距离了。
最好再也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