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无话可说,他按下机关,猝不及防被倒灌进来的灰尘呛到。
里面很黑,埃德举着蜡烛一边咳嗽一边走入,暗室空间不大,中央一座灰白的半成品雕像就占据了一大半,四周堆着来不及收拾的废弃石料,右手侧是一张长桌,上面放着雕刻工具。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这是新的神像。
然后本能抬头试图观察这与外部供奉的神像有什么区别。
没有太大不同,只有脸部五官做了一些调整,浓密的剑眉,永远凶悍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偏厚的下唇,非常像他曾在报纸上看见的,戴维斯家族的掌权人。
阿尔弗雷多?戴维斯。
克劳德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它只是一个落脚的功夫,就看见埃德一脸山雨欲来的狰狞,它被吓得心脏重重一跳,小声询问:“你怎么了?”
埃德并没有回答,反而问道:“这里还有别的密道吗?”
他始终记挂着那股悄然出现的风。
克劳德引着他来到一个角落,一阵摸索后又一条暗道出现在一人一鸟面前,这一次没有光,整条暗道又黑又长,风吹的瘆人得很。
克劳德有些想退却,它看向埃德,试探着问:“我们回去找笔记吧?”
“你自己去,地点知道的,”埃德面无表情,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我还有点别的事。”
言毕他一言不发地进入那条漆黑暗道,很快带着那团烛火消失在拐角。
克劳德焦急地原地转圈,最后暗自咬牙,垂首低声祷告。
“长眠于纯白之地的神灵啊……世间最无拘的存在……我祈求您的注视……我……”
……
这条暗道很长,没多久埃德就走出教堂范围,他指甲扣弄着墙壁上的泥土,墙壁的处理很粗糙,看得出来修建者很着急,还算新鲜的土壤说明这里完工也才没多久。
他提着灯在黑暗的通道中行走,周围静悄悄的,还有些冷,他本能地胡思乱想一些往事抵御心里滋生的负面情绪。
和外界猜测的在家族中不受重视的对待不一样,埃德从出生起就得到很多喜爱,这得益于他出色的、讨长老欢心的长相和不吵不闹、逢人就笑的性格。
他在万众瞩目中长大,请最好的老师,受最好的待遇,最为回报,埃德会交付他们耀眼的成绩单,格斗、算术、绘画、历史、天文、音乐,他全面发展,在一众同龄人中闪闪发光。
唯一让人诟病的一点就是他不愿意信仰冰雪之神,拒绝去祂的神殿祷告,哪怕父亲告诉他他的洗礼就是在中央教堂做的。
但这其实无伤大雅,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他被正式宣布成为下一代继承人,只等家主进入长老院,他就会成为整个查尔斯家族的代言人。
后来他离开北原外出求学,整整五年年,在这期间他除了从查尔斯家族手里学来的一身本事,没有动用一点他们的关系,增长见识,受益良多。
后来他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却忽然感觉,冰原的冰雪变得混浊许多,当时他还自嘲是不是自己的记忆美化了家乡。
直到后来,他与他的堂兄弟表妹们见面,发现他们的手都冷的可怕,还有一具具死于风雪中的尸体,和……长老院里疯疯癫癫的家主……
埃德头疼的厉害,他扶着墙壁低声喘气,感受着胸腔内的沉闷感,他后知后觉这条暗道太长了,哪怕有风也不能久待,否则迟早憋死。
走到中途,确认暗道没有一条没有分岔口后埃德直接将蜡烛熄灭,摸黑上路。
在听到隐约的水流声后埃德感到呼吸一轻,知道离出口不远了,他停下来打算稍作休息,忽然听见齿轮机关转动的声音。
菲林城坐落在卡辛河畔,戴维斯家族的古堡也建在卡辛河边,做菲林城的守护神。
想到报纸里的话,他放轻脚步一点点倒退如黑暗中。
一个、两个、三个……一共十个人,听脚步久经训练,像是士兵。
打得过。
暗道很宽,埃德屏息紧紧贴着墙壁,手从大衣口袋拿出一把大约一臂长的短刀,屏息等待火光一点点靠近,然后屈膝弹出。
对方从没有防备里面会有人偷袭,一时大意竟然真就让埃德带走一个,方寸大乱的队伍中忽然有人低声呼唤:“风!”
狂风平地起,将一切搞得更加混乱,在同伴怒斥的“混蛋”“停下”的声音中,埃德又干掉一个,然后如轻盈的猫一般抽身而退,来到他们身后。
一整套动作不假思索,看起来是早有成算,可只有贴着墙的埃德自己知道他的心跳有多快:这是个人,全部都是神灵赐福的非凡者!
他对自己的懊恼只有一瞬间,全部的心神都放在这支从混乱中缓过神来的队伍上。
他们背靠背做防御状,各自报数表面身份,确认里面没有混入刺客后领头人称下令:“点灯。”
漆黑暗道逐渐被微弱的光点亮,褐色土地上除了两具被一击毙命的尸体外再无其他,非凡者队伍谨慎排查,发现迎面从教堂方向走来的一串新鲜的脚印。
而埃德本人早就在他们彼此报数的时候选择跑路,敏捷又迅速地奔着出口而去。
毕竟他再厉害也只是普通人,正面根本不可能干的过八个非凡者。
首领铁熊面具下的面皮紧绷,被气的不轻,他示意队友们后退,然后右臂肌肉陡然暴起,重重一拳砸在墙壁上,低沉的轰鸣声中,洞窟缓缓坍塌……
这一拳他控制得很好,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塌方,但动静一定会穿到地面上去,有些行动只能提前了。
“回去报信。”
他们迅速沿原路返回,拉开头顶的机关进入一个玻璃花房,温暖的阳光没有让他们的脸色有半分好转,首领厉声命令他的手下:“去教堂,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
而他自己则匆匆向不远处的古堡走去。
戴维斯家族的古堡建立在山坡上,可以一览菲林城大半风景,这有利于家族观察全城局势,那里发生大规模□□或者火灾,从这里用望远镜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但反过来古堡发生什么,菲林城可能就毫不知情。
已经是夏季,可这里的草坪依旧枯黄一片,埃德有一种走在寒冬的错觉,他试着伸手触摸墙壁,寒意直钻指尖,那种感觉和六年前一模一样。
戴维斯家族曾经是查尔斯家族的左膀右臂、最忠心的属下,在查尔斯的继承人消失后,他们似乎继承了什么了不得的遗产。
或者说计划一直在执行,埃德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让计划换了一批执行人罢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杀死了守护大门的普通守卫,形式肆无忌惮,丝毫不担心有士兵能及时赶到。
当初为了那个“伟大的计划”,查尔斯家族掏空家底,外强中干,他不相信戴维斯家族能好到哪里去。
走在被水晶烛台、名贵油画、厚实地毯装饰的走廊上,似乎又回到那一夜,家族聚会,云鬓香影,觥筹交错,他在酒窖的所有藏酒中下了毒,然后放了一把火,除他以外无人生还。
或者说那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就和他一样。
埃德轻轻松开手里的尸体,眼睁睁看着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最后只留下一滩血水。
富丽堂皇的古堡里静悄悄的,浓厚的血腥味让首领心下不安,他一路往深处走去,在家主的书房里,又打开一扇暗门。
在窗外,埃德站在窄小的窗沿上,冰冷的湖绿色眼睛透过厚实窗帘的缝隙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在暗门关闭之后,他又耐心等了许久才进入房间,一阵摸索后找到机关。
长长的通道带着一股刺骨寒意,埃德面无表情地踏入,暗门自动关闭,在光线消失殆尽的时候,深处忽然有人冲刺靠近,拳风直击埃德小腹。
“你以为就只有你会埋伏吗?”
首领并没有离去,知晓埃德目标的他打算守株待兔,和他一模一样的偷袭,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反应迅速地埃德选择侧身,可到底被黏住,悬殊的力量差异让埃德只能被动躲闪,他握紧短刀,在一下下的挨打中感到自己的血液在缓慢冻结。
他很冷静地感受着那重重一拳打在他展开的左侧肩膀上,感受着这种疼痛,他右手丝毫不受影响,持刀割向对手颈动脉。
他听见一声不屑的轻嗤,还没搞明白,他感觉自己手中的短刀异常锋利,丝毫不收阻力地将对手贯穿。
热血喷出,首领重重倒地,埃德也脱力靠着墙壁喘息,左手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力气,轻轻一动就伴随一股剧痛,而冰凉的血液随着时间推移在一点点恢复正常,只是流经心脏时难免觉得疼痛。
他捂脸反思自己今天犯了太多错误,如果不是命大可能哪一步就挂了,他一边调整情绪一边默默回忆,忆及刚才一幕总觉得有些奇怪,于是从口袋里掏出蜡烛点燃。
暖黄色的灯光下,蛮熊一般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冰层如同厚甲一般覆盖全身,只有脖颈那一处伤口,锋利到几乎把整个脖子切断。
尸体没有消融,这是一个相对成功的试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