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露明愣在原地,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后背湿透了。
差一点,差一点就……
谢露明也说不上来那般感受。
是惋惜还是后怕?刚刚要是真的亲上去了,绝无意外,要是谢禾还认为那是不小心的动作,那便是在自欺。
别说谢禾本人,就是他们身后的谢家也不会容忍这种行径。
平复了一会儿呼吸,谢露明这才跟着看向门口。
没有人,也没有其他动静。哥哥刚刚为什么会看向这边?
谢禾自然不会知道谢露明心中所想,也就没有解释。他扭过头,看见谢露明浑身虚脱一样的状况,歪了歪脑袋:“怎么了?”
谢露明没说话,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头疼。”
谢禾默不作声地推开谢露明:“嗯,我等会儿会叫慕之请大夫来看看。”
谢禾起身下榻。除了脸上有些疲惫之意,他依旧站得挺拔,腰肢劲瘦,不似现在推崇的弱不禁风的“柳叶腰”。
然后谢禾取过木施上搭着的腰封缠住腰,扣上繁杂的玉坠子。
谢露明反倒不着急了,自己侧着身子缩在被褥里,鼻尖满是哥哥的身上的香气。
眼睛里也只有哥哥。
晨起时分果然是给人岁月静好之感,这么平静而融洽的氛围,叫他有种虚幻的快感。
好似他和哥哥真的就是这么融洽的一起晚睡早起。
可背上湿漉漉的触感仍然在提醒着他,这差点就暴露的龌龊之欲。
然而后怕之余,他又开始贪欲迭生。想着想着竟是眼睛里又蕴了泪水,后背酥麻一片。
谢禾没有注意到,反而兀自出了房。
谢露明一个人紧紧地蜷缩在被褥里,不住地唾弃自己,又不住地想着那些绮丽的画面。
然后模模糊糊之间他看见了木施之上搭着的其他衣裳。
极为熟悉的面料花色,还有那一串新添的玉坠子。
那是他的衣裳。
霎时间,谢露明脑中一片空白。他撑起身子,探头去看榻边上。
一双白色的勾尖靴放在那儿。
谢露明恍恍惚惚地坐了起来,双脚垂放却不着地。
他试着探在地上。
冷意从脚尖慢慢遍及脚掌,他光着脚站在地上。
和昨夜的感受一样。
他昨夜明明只穿着白色中衣,光着脚偷偷跑到哥哥房中。摸了哥哥的唇,还在哥哥的榻上睡觉。
那这些衣裳和靴子又是从何而来?
谢露明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他想不出来。
难道是王家的下人放的?那未免多事。
谢露明怔愣着取过衣物,一件件穿在身上。腰封袖口都有那种特殊的香气,是哥哥身上的味道。
然后是勾尖靴。
谢露明坐在榻上,一条腿垂着,一条腿踩在床榻边沿上。他揉了揉自己的脚,想把脚捂热一些再穿上靴子。
谁知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谢露明愣在当场,和来人对视。
那人似乎张嘴便想喊什么,结果一看到谢露明,嘴里的话就噎住了,然后自然而然地看到了谢露明的脚。
他猛地背过身子捂住眼,语气似乎要哭了一样地说:“露明,你赶紧点儿!”
谢露明止不住的惊诧:“你怎么在这儿?”
虽然背过身,但那人愣是还不肯放下手:“我来看我堂姐的。”
刘仙舟,刘仙芝,这姓氏名字这般相像,谢露明自然是想了起来。
他穿好靴袜,走到刘仙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
刘仙舟这才转过身子看他:“今日一早便从堂姐那儿听来,说谢家的小公子这次也来参加赏梅宴了。”
谢露明压下心底的疑惑,笑容有些腼腆,看着刘仙舟:“……你……”
谢露明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刘仙舟捉住他的袖子,眼神明亮:“我见着她了!”
刘仙舟与他同岁,算是他的一个好友。因为两个人都是病秧子,常年请同一个看病的先生,一来二去就互相认识了。
不过河东距洛阳遥远,两人只有新年时,随各自的长辈去两地之间的曲州拜访看病先生时才会见上一面。
交情似乎也没多深厚,但时间也抵不过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亲近。
应当是因为两人从小都被告知,活不了多长时间的缘故。
谢露明是夜惊,一受惊吓就会高烧不退;而他是喘鸣,经常的,一激动就喘不上气,在地府门边上打了几个转回来的。
那是家里疼惜得紧,拿着金银钱财往里边砸,这几年他的病才有所好转。
“见着谁了?”谢露明顺着问道。
“王小姐,”刘仙舟脸色忽然红了,“我见着她了。”
谢露明想了想,脑子里闪过一道倩影。
昨日拦着哥哥的那个女子?
谢露明了然,心里窃喜:“是么?”
“嗯,虽说王家不会应这门亲事,但看着慕微姐姐,我心里也是极欢喜的。”
谢露明听到这话,又有点兴致缺缺。
昨日那王小姐摆明的对哥哥心思不净,本想着刘仙舟若能成了这门亲事,就不必担忧这王小姐倚仗着王慕之这近水楼台来接近哥哥。
转念一想,觉着自己可真是魔怔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一动念头便是坏心思。
“走吧,是堂姐叫我来的。不过堂姐说你在隔壁的客房啊,怎么会在这儿?”刘仙舟一边走一边问他。
“王夫人记错了吧,”谢露明心不在焉地回道,“你见着我哥哥了吗?”
“在书房,和堂姐夫、沈大哥在那儿吟诗作画。还有个叫沈清明的在那儿,和我们一般年岁,刚刚束发,”刘仙舟脸上忽然出现一抹踌躇,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可曾听闻,据说这沈大哥,有断袖的癖好。”
谢露明猛地刹住步子。
世家子弟之间,确实有那么一种风气,叫龙阳之好、断袖之癖。时人洒脱,有时候遇见高山流水相应和的知音,不免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一起,这相处久了,有的便迈远了步子。
之前岐山叶氏的清谈大家还特地开了一局清谈宴,清谈的名号便是“灵肉之交”,问众人究竟是灵魂相知重要,还是□□相知重要,亦或是两者兼得。
有的士子骂他耍流氓,有的自诩正派的更是连着岐山叶氏一起骂,说他们教导无方。
不过距那场清谈宴过后已经十多年,时人不再视此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反而有的会赞上一句风流。
于是这便成了一种风气。
至于岐山叶氏的那名大家,后来也是成就了一番美名,他和一位道士隐居山林数年,不问红尘。
或许人心中的欲是有办法的止住的。
“断袖之癖?”谢露明仔细想了想沈修竹的模样。
看着就是个温柔的人,眉毛弯弯的,眼角微微往下耷拉,不显得老态,透着几分柔和。
也是个俊朗的君子,人若其名,修竹,长长的挺拔的竹子。
谢露明平素只在家中,鲜少出门,对于这些世家弟子间的风流韵事没有概念。
“是了,不少士子都在传你哥哥和沈大哥的……”刘仙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露明推开了,他一个踉跄差点倒地,全然没有想到谢露明会推他。
“你别生气啊,不过是传闻!”刘仙舟也不知道谢露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稳住身子后连忙来哄他。
谢露明咬着牙:“……胡说八道!”
他气得眼角通红,眼眶里又满是泪水。刘仙舟手忙脚乱的去帮他擦眼泪,不免懊恼着想早知道就不说了。
“你别哭,今天我见着他们,不过是普通朋友的模样!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亲密,你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吗?”
谢露明甩开刘仙舟的手。
不是刘仙舟的错,只是他瞧着刘仙舟也觉得面目可憎。
“怎么了这是?”
忽然间,一道满是疑惑的声音响起。那性子跳脱的沈清明寻了过来,看了看刘仙舟,又看了看谢露明。
“啊,你怎么又哭了?”沈清明很是好奇,“男儿哭什么哭?”
“男子怎就不能哭了?”刘仙舟挡在谢露明身前,满脸戒备。
“你不也是到了束发的年纪,和我一般大。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动不动流眼泪?亏得叔父还叫我多跟你学学。”沈清明毫不在乎的双手抱胸。
刘仙舟只觉得这人没有教养礼数,拉着谢露明便想走。
沈清明见人不理他,装出来的大气也装不住了,连忙伸手去拦:“你们别走啊!”
刘仙舟这时刚好气喘,一两口气息没有提上来,这才知道自己是犯病了。他松开拉着谢露明的手,捂着喉咙直咳嗽,脸涨得通红。
沈清明愣在原地,有些怕:“这……不是我惹的吧?”
谢露明急忙去摸他腰间,找刘仙舟自己备的药。刘仙舟拼命示意谢露明,只不过两个人都是手忙脚乱,看上去推推搡搡的混乱无比。
沈清明缓过劲来,一把分开两人,弯腰抱着刘仙舟就跑:“走走走!找叔父他们!”
谢露明跟着他跑,腰间的玉坠子叮叮当当响了一路,极其没有仪态。
而那沈清明更是野性十足,跑到书房时门口直接一脚踹开了门,拉开嗓子地喊:“叔父叔父!救救人啊!”
书房里的三人都愣住了。
沈清明把刘仙舟放在地上,自己也跪坐下来,把人靠在自己身上,气喘吁吁的:“叔、叔父,这小少爷不知怎么的就喘不上气了!”
王慕之一看,脸色都变了,急急忙忙从书柜上拿下来一个小盒子,从里边取出一颗黝黑的药丸塞到刘仙舟嘴里。
谢露明跟在后边,跑得也是小脸通红,扶着门框几乎要摔倒。
他极力平复呼吸,但胸膛里跳着的那颗心不听使唤,他甚至有种心要跳出嗓子眼的错觉。
谢禾扫了一眼,脸色都变了。
“谢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