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朝皇宫
无烟无味的银骨炭静静的燃烧着，鎏金的龙形香炉里，龙涎香凝成的烟雾飘散在空气之中。
身穿明黄色龙袍的永宁帝，此刻正端坐在软椅上闭目养神，他的眉宇间有一道竖着的褶子，哪怕是面无表情，也给整张脸平添了几分严肃和戾气。
此刻，一名面容秀美的女子正轻轻的为他按压着肩膀，女子头戴镶着翠玉珍宝的凤冠，耳垂上坠着拇指大小的东珠。
半晌过后，永宁帝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望着不远处默默燃烧的银骨炭，突然开口问道：“淮王府中，今年还是没有调取炭火？”
“没有。”
女子动作微顿，她伸手扶了扶头顶的凤冠，这才继续说道：“淮王那身子，陛下您也知道，用不着炭火。”
皇帝没有说话，他沉默了片刻后，突然按住女子按压肩膀的手背。
“听说贵妃前些日子，又惹你不高兴了？”
女子闻言面色一僵，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就在不久前，苏贵妃来到她的宫中撒气，据说是因为自己的弟弟在外惹怒了镇国公，挨了四十军棍后差点咽气。
想起苏贵妃砸碎的几件摆设，女子便恨得牙痒痒，可碍于身份，她并不能直接发作。
“贵妃她本就性情耿直，若是出言不逊，皇后你还是要多多体谅。”
永宁帝似是早有预料，他叹了一口气，望着面前的女子继续问道：“贵妃这次，又是因何事闹腾？”
“陛下。”
皇后低下头，她的美眸里有水光闪过，但却倔强的没有落下：“臣妾贵为中宫皇后，自然是要识趣大体，端庄娴淑，为陛下分忧。”
感觉到永宁帝并无不耐后，皇后才又继续说道：“陛下，臣妾自知福薄，此生无法为陛下生儿育女，承蒙陛下厚爱怜惜，才能坐稳这中宫宝座，但如今膝下无子，在这后宫中再也无法服众，怕是不能为陛下继续分忧了。”
皇后身体有疾无生育能力，在后宫中，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而那些拥有子嗣的宫妃们，没少因此事拉踩过皇后，其中又以苏贵妃最为放肆。
苏贵妃的娘家势大，再加上所有皇子中属宁王最为争气，她时常指桑骂槐的挖苦羞辱皇后。
“贵妃这也真是，皇后你莫生气，朕自会替你做主。”
“能得陛下厚爱，臣妾早已知足，只是此事数年来断断续续时有发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皇后忍不住掩面而泣道：“臣妾如今已是无法服众，怕是不能再为陛下料理后宫了。”
听到这里，饶是永宁帝也不禁锁紧了眉头，不过他在意的并不是皇后受辱，而是一旦皇后不再执掌后宫，他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来取代对方。
毕竟皇后膝下无子，也没有牵挂或是偏爱，她这些年来把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在民间的口碑也很好。
皇后眼下不能被取代，但是她没有子嗣傍身，确实很容易被忽视欺辱。
永宁帝有些苦恼，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眼睛一亮，看向身旁默默垂泪的皇后问道：“宫中可有失母的皇子？朕觉得，可以过继一名适合的皇子，记于你的名下。”
“……过继？”
皇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她微微张大了眼眸，略显茫然的看向眼前的帝王：“陛下的意思是……让臣妾过继一名皇子？”
“没错。”
永宁帝越发觉得此举可行，他不由得轻笑道：“这个皇子年龄不能太小，不然怕是会受欺负，但是也不能太出色，皇后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身为一国之君，后宫嫔妃众多，除了膝下几位出色的皇子公主外，其他人甚至没有资格被皇帝记住。
此刻听到皇帝这么问，皇后也不觉得奇怪，她很是认真的思索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有……有一个人，倒是合适。”
“噢？”
永宁帝挑眉问道：“哪位皇子？”
“是，是淮王。”
皇后咬着嘴唇，气若蚊吟的说道：“淮王自幼便没有母妃，而且他早些年也很出色，虽然自双腿受伤后便不再离府，但只要谈起他，宫中其他皇子还是颇为忌惮的。”
四下一片寂静，皇后说完这几句话后连大气也不敢出，而永宁帝也一改先前的和煦，面容阴沉，眉宇间的褶皱越发深了。
淮王楼宸，据说出生后没几日，生母便因病去世。
一直以来，永宁帝都不喜欢他，好在楼宸自己争气，自小便勤学武艺，早早的便提枪上马，跟着西北大将军谢玄征战沙场。
在谢玄死后，楼宸便接管了他手下的西北军，因战功卓越，永宁帝便封其为淮王，风头一时无量。
可惜几年前，淮王因意外摔断了双腿，从此只能依靠轮椅行动，而永宁帝仅是往淮王府中送了些药材和珍宝后，便把他晾在了一边。
自此，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淮王并不得圣宠。
而淮王本人也是自暴自弃，彻底闭门不出，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皇后。”
永宁帝开了口，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你为何会想到，要过继淮王？”
“陛下。”
皇后稳住心神，她暗中咽了口唾沫说道：“淮王如今双腿已废，日后也成不了气候，若是继于臣妾膝下，倒还能发挥他最后一些用处。”
永宁帝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挑眉，示意对方继续。
皇后垂下眼眸，在永宁帝耳畔轻声说道：“陛下，您不是正想对其他皇子进行磨练吗？淮王他，正是个不错的‘磨刀石’。”
永宁帝闻言眯起眼睛，看向身旁温柔贤惠的皇后，开口试探道：“你的意思是……”
“淮王自从双腿受伤，门庭冷落，在诸位皇子中，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皇后抬起头，望着永宁帝充满探究的双眼，面不改色的说道：“如果在突然之间提高了声誉，定然会使其他皇子产生危机感，这样既能磨练其他皇子，又能让他们将淮王视为对手。”
永宁帝静静听着，逐渐陷入了沉思，皇后也不催促他，就这么仪态端庄的坐在一旁。
片刻过后，永宁帝语气低沉的问道：“的确是一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只是要如何才能令淮王风头大盛的同时，却又没有得到丝毫好处？”
皇后闻言垂下眼眸，她忽而掩唇笑道：“陛下，淮王一旦过继于臣妾膝下，以臣妾的身份，足以让其他皇子视淮王为眼中钉肉中刺。”
永宁帝抬起头，望着皇后脸上毫不遮掩的恶意，隐隐放下心来说道：“是个法子，只是白白的令淮王继于你的膝下，朕总觉得…有些不妥。”
皇后抬起眼眸，目露不解。
永宁帝按住皇后柔软光滑的手背，轻轻的拍了拍，随即叹了一口气说道：“淮王本人虽说双腿残废，可他还能留子，如今朕尚无皇孙，万一淮王趁机生出个儿子，那可就麻烦了。”
“是臣妾想岔了。”
皇后连忙颔首认错道：“淮王府上如今并无王妃，此事，确实有待商榷。”
“不，朕倒是觉得，以淮王的年纪，是时候娶亲了。”
永宁帝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的笑道：“淮王的王妃，朕一定要物色个好的，这事不能拖，免得夜长梦多。”
“陛下的意思是……”
“镇国公府上，可有适龄的女眷？”
永宁帝却是话锋一转，看向身旁的皇后：“都是武将，想来镇国公和淮王，应该还算投机。”
“陛下怎么忘了？镇国公府上，只有三位公子。”
皇后挤出一抹笑容，咽了口唾沫轻声说道：“并无适龄的女眷。”
“可朕瞧着，镇国公府无论是地位还是声望，都和淮王很合适。”
永宁帝却是摇摇头，面上划过一丝讽笑：“公子又如何？现在许多世家也娶男妻进过门，镇国公府的公子当然不能怠慢，若是嫁入王府，起码得是个正妃。”
只要淮王妃是男子，那么他注定不会有孩子，而不是正妃所出的孩子，哪怕之后出生，皇帝也有万种理由拒绝封其为世子。
原本皇后还在思考，为何皇帝不干脆让淮王娶个和自己一般不能生育的女子为妻。
但现在一细想才知，万一淮王暗中同旁人育有子嗣，谎称是王妃所出，那么皇帝哪怕明知真相，也不好出言反驳。
只有从根本上永绝后患，才能令淮王不能以子嗣来谋取好处，而以镇国公的性子，也不会任由自己的孩子在淮王府中吃亏受辱。
所以，淮王若想拥有子嗣，会很难。
虽然早就知晓皇帝不喜淮王，但这种想让对方断子绝孙的行径，还是令皇后感到一阵后怕。
“淮王，朕会过继于你的膝下。”
永宁帝站起身，一甩明黄色的袖摆，神情间隐约夹杂着一丝快意：“你马上就会拥有儿子儿媳了，提前准备一下，过段日子，就该去参加淮王府中的喜事了。”
皇后见状盈盈下跪，温顺的应‘是’。
直到皇帝的鸾轿离开，皇后这才直起身，理了理头上的凤冠后，缓缓站了起来。
提起桌上的茶壶，将燃着龙涎香的香炉用茶水泼灭，皇后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她不想再忍下去了，和淮王合作又如何？
她只想让那些欺辱过自己的人，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