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转回白日。

景谷阳最终到了一家位于僻静角落的书铺，铺子的招牌在不显眼的地方刻着“景”字。

明明书铺外的集市热火朝天，书铺内却空无一人。

景谷阳随手翻开一卷书册，一目十行地扫过：“你今日可看到那魏皎的真面目了？是她吗？”

身后的小厮跟着走进来，回应道：“是，她应该也认出我了。”

此后二人无言。房间里只有景谷阳继续翻阅的声音。

景谷阳突然开口：“你倒是一条好狗。”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话语却讥讽味十足。

李炜脸色未变：“别忘了，是你先找上门的。”

“我先找上门的又如何。你从赵魏两国过来，应该知道楚国这里出了变动。”景谷阳的目光仍未离开手中的书卷，边看边道。

“我不信以你的身手会在入府前察觉不到，我现在正被严密监视着。”

他终于合上了书卷，直视对方：“告诉我，为什么在这个节点过来，燕钰是怎么想的？”

李炜只简单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是啊，确实应该不知道，燕钰一向视万物为工具，又怎会向即将丢弃的工具解释理由呢。

景谷阳将手上的书卷轻放回去：“果然是他的作风，不管多么顺手的工具，只要有瑕疵，便直接舍弃。”

“可我从未想到，这一日会来得如此之快。”

明明是在描述令人绝望的事实，他的语气却依然平和，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他发现自己方才竟是把书卷放错了位置，伸手将其放回正位，手指微微发颤：

“你说过的，只要我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帮你们做事，他的承诺就永远有效。”

沉沉的声音传来：“一切遵从主上的命令。”

“那回去吧。”

过了一夜，姜衣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和楚延一起去景谷阳家拜访。

由于主人只是一介小小的礼官，故而这个坐落在寸土寸金的主城中的府邸并不大。

而不知为何，府邸周边格外安静。这让姜衣本被压下去的心情愈发不安。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安，楚延适时开口：“谷阳兄喜静，故而这边是僻静了些。”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自然能感知到这处府邸现在已经成为了被围着的囚笼。

自己的这位谷阳兄，看来近日麻烦不少。

但出于某些缘由，楚延并未向姜衣说明，只装作不知。

就像他的阿皎现在不也还未同他讲，一向不太敢与生人接触的她，为何如此反常地想要拜访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没有关系，他只需要看着她就好了。

楚延替她叩响了门。

府中的仆从见到二人，十分恭敬地将他们引了进来。

这天恰好轮到景谷阳休沐，他略带惊讶地出来迎接二人，脸上流露出温和的笑意：“侯爷和魏神医怎么突然拜访？”

姜衣行礼，将备好的礼物奉上：“昨日我不小心冲撞了景兄，多有失礼。故今日特地备下薄礼，登门谢罪。”

景谷阳只笑道：“不过小事罢了，倒劳烦魏神医亲自过来。”随后便示意下人将礼物带下去。

帷幔之下，姜衣扫视一圈，并未看到自己要找的人，不禁有些失落。但还是耐着性子和景谷阳攀谈了起来，想得到那个人的些许消息。

眼见二人相谈正欢，楚延却在此时突然道：“谷阳兄，先前听说你新得了一册孤本，可否让我观览一二。”

景谷阳好似并未察觉到楚延的意图，只儒雅笑道：“自然，我这就带侯爷去书房。那魏神医……”

在先前的交谈中，姜衣并未得到自己的信息，故而此时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往一旁张望，他到底在不在这府内？

面前的景谷阳见她举止，心有所感：“神医对寒舍的布置感兴趣？我让下人带你参观如何？”

姜衣心想也好，或许可以借游览景府之际找他，便顺势应下。

景谷阳的府邸设计确实精妙，细微之处颇具巧思，竟比自己之前居住的姜国深宫更胜一筹。

姜衣本是带着找李炜的目的在府中行进，但却不自觉地沉浸在了府邸的布置里。

当她穿过一道道回廊，却并未发觉，身前一直引领她的下人已然不见。

不知是否是因为廊中风大的缘故，她忽然感到一阵冷意。

这股冷意让她从对府中精妙布置的欣赏中抽离，她忽然发现，在自己几步远处，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太熟悉了，以至于她不敢相认。

那个人早已成为了她心中的执念，是唯一留下来的、证明她曾在姜国生活过的影子。

她对他曾怀抱满腔少女真挚的爱意，也曾疑惑不解，到现在深埋心底的缕缕怨恨。

姜衣常听集市酒楼的闲聊，故而知道，在自己受刺后几日，楚国也迎入一位姜国十三公主。她便和那位“公主”通过消息。

姜衣问她是否有人来找过她，得到的却是否定的答案。

她曾认为他当日并非有意失约，甚至可能身遭叵测，可若他当日真是无意，那为何“公主”在此，却不见他来找她解释半分？

她也曾怀疑过自己昨日是否认错了人，只是这段日子执念太深便看错了。

她为找到他的下落，踏出安全的国师府，与楚延相交，四处打探消息，日夜担惊受怕。在这孤身无援的楚宫，步步如履于危楼之上。

如今他却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没有半句解释，仿佛自己为他找的借口，还有这些日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姜衣半生困于深宫，未曾见过江海。可此时心中情感却如潮水奔涌而至，将她的思绪拍得干干净净，她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

而那一直背对自己的人却在此时转过身来，露出了那张她永远都忘不掉的脸。

低哑冷漠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

“找到你了。”

这四个字如风暴般，一经入耳，便要将姜衣的情绪搅得粉碎。

可还未等这风暴还形成，她便感知到有什么从自己耳边飞过。

好快。

脑中的想法一下子干干净净，只剩下这两个字。

她看着正正钉入男人心口的短箭，鲜红的鲜血从那里涌出，慢慢浸湿了他的衣衫。

她还看到了面前男人的动作，那个动作她也再熟悉不过，不知多少次让她从梦中惊醒。

男人向前俯冲，手持短刃，眼见就要割破面前猎物的喉口，却由于中箭，不得不缓下自己的动作，刀锋也有所歪斜。

姜衣混乱了，梦魇中杀手的身影与李炜的脸在脑中交替闪烁，最终伴随着面前李炜浓烈的杀意，二者终于混合在一起。

她听到“咚”的一声。面前的身躯终于无力倒地。

那也是她瘫软在地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楚延：没关系的，只要我看着你就够了。

片刻后：（生气小狗.jpg）什么破烂兄弟，滚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