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鸣看不见的地方，她跟夏明遥之间也有了交易。

程常安的午觉不需要一条狗的陪伴，明玥获得了难得的一段自由时间，看千鸣仍然守护在自己孩子身边，明玥沉默了一会儿，没再笑他，让月牙自己沉睡，随后飘了出去。

她需要去找到夏明遥。

刚一出门，走过一个拐角，熟悉的身影就已经在等候。明玥撞见那双带笑的眼睛，面无表情:“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跟我说清楚，这一切的原因。”

此时的千鸣还在房间中，他并没有忽略那道光，只是一个被卷进无妄之灾的小鬼从哪里来的神格？便没有去追究。

看明玥在不远处也睡着，千鸣嗤笑一声，转而继续看着自己熟睡的孩子。

酒店的落地窗装着透亮的浅蓝色纱窗帘，遮光的厚重布料被绳结捆起，程常安不喜欢太黑的环境，叫阳光洒在半个屋子里，照得一片散落的金黄的，像是打散了一个剔透的蛋黄。

微风暖洋洋，千鸣看见一条狗趴着，看见自己的孩子睡着，宁静又温暖的画面，让他颇有些感慨。

“啧……怎么有种同时养两个孩子的感觉？”

可他的另一个孩子正在跟夏明遥掰扯这些事，夏明遥有很多不能说的地方，又有些故作玄虚的小鬼模样，气得明玥将光芒取下，拍在桌上:“你少废话！我只想问你，我到底能不能回家！”

在海边那会儿，夏明遥给她留了一个闪闪发光的标记，说是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里面有她要的答案。

可明玥来着一趟就没想着一定要搞清楚魂魄的原理，她只是迷迷蒙蒙之间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份和属于自己的世界，但回家仍然是她脑子里的第一想法。

“你和千鸣一个说要给我答案，一个说要带我回家，我的答案就是想要回家，为什么要废这么大的功夫？”

气急攻心下，她深呼吸，坐到凳子上平复情绪，看夏明遥仍然不紧不慢的样子，喘了口气又质问他:“你之前说只有我是你杀的，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杀我，你又是哪门子守护者？”

“终于舍得听我说话了。”

夏明遥已经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水，低下头不紧不慢喝着:“我再自我介绍一遍，我，夏明遥，你的守护者，从大约五年前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超市中，从那会儿我就知道……”

抬起头，眉眼弯弯:“我应该就是为你而来的，专属守护者。”

“你放屁！我只是个小魂，我要什么守护者？”尤其是一个自称守护却处处置她于死地的人。

小夏耸耸肩:“可不管你信不信，你已经接受了我的礼物——给你一个答案，不是吗？”

明玥看着桌上的闪光，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些鬼神的想法，明明她只是个游魂，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方法一个都还没用，明玥方才对着他嘶吼了一番，此刻也该用怀柔战术了。

于是声音缓下来，明玥重新开口道:“其实我并不在乎所谓的答案，也不需要谁的守护，但我也有自己的心愿，所以刚才有些着急。”

“如果你真的是为我而来的……专属守护者？”这样的话说出来总该觉羞耻万分，但看在这个人真的能见到自己，而且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杀了她，明玥就暂且信任，只是时刻准备逃走，“那我要在你这里做什么，又要怎么去完成我想做的？”

夏明遥摇摇头，手里的水已经喝完了:“不急，我们先聊聊你是谁。”

……你别聊了，我只是个游魂，我已经知道了。

“你想说你是个游魂，但是也有千年光阴养就，所以能比那个家伙强是吗？”

他哑然失笑:“你太低估你自己了。”

明明只是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在这样沧桑的语调中居然相得益彰。明玥不想争辩，但她要尽量多了解一些事情:“那么你又是谁？除了是我的守护者以外，你守护的职能又是什么？”

她想到在五年之前就见过的那个身影，有点犹豫:“你的职能不会是……找个特定的时候杀了我吧？”

夏明遥突然顿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明玥判断不出这句话里是几分真情实感又是多少的打趣，她只能低下头，有些颓然和自暴自弃的想法：“……要不你还是别救我，你去救救千鸣，当他的守护神吧？”

她很诚恳地为安排了自己的后事和夏明遥的后路，让夏明遥一瞬间哑然，又笑道：“我守护他做什么？一个满脑子都被自家儿子占据了的鬼，连回去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换作五十年前，千鸣功德在身又有地府赐名，怎么也能算得上是半个人物，可是万般功德打了水漂，换来的居然是一场安然的晚年生活。

夏·事业批·无心守护者·千年修为·明遥：“我最烦这种不务正业的人。”

明明鬼神都该有自己的责任，而他抛却对天下的责任，专门去守护一个新鲜的感觉，夏明遥一时间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在爱什么，是爱着他家里的妻子，爱着孩子，或者只是单纯的贪图新鲜，爱的是自己罢了。

他的爱意浓烈又稀少，让夏明遥一辈子都不能理解。

明玥也无法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她现在已知的是这两人属于两个部门，而她似乎是跟夏明遥一起的，但这个人用残忍的手段虐杀过她，任务似乎也是为了杀她，让她只是相处在同一个空间，就有种想要破窗而逃的冲动。

“别急……我们的任务与他们可不一样。”

把一壶水全都优雅饮尽了后，忽视明玥对他膀胱的担忧，夏明遥打了个响指，问她：“你想不想要……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那里可以告诉你你是谁。”

回到……出生……的地方？

“但是首先，我得替你养魂。”

——

程常安醒来后，发现月牙在地毯上睡着了。而千鸣被这动静惊醒，抬头揉了揉头发，暗想自己怎么会突然陷入了沉睡。

他看向明玥的方向，见她仍然睡着，摇摇头，叹口气。

真能睡啊……像是个冬眠的王八。

正想着，走廊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咚咚咚。”

目的地似乎是他们的门，程常安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整理衣服，还算体面地走上前去开门，迎面过来的是一片墨绿色，紧接着，他跟一双极小的绿豆眼对视上了。

千鸣：哪里来的王八？

程常安：哪里来的小眼睛？

王八里的明玥：我一定会杀了他。

夏明遥收回手里的动作，让程常安得以见到这个小动物的全貌——这是一只绿得纯粹的小乌龟，出了一双眼睛周围有红色，四周全是各式各样的绿，混着各种皲裂一般的花纹，像是还没完全入冬的时候踩上一脚的湖面。

爪子动得很活泼，就现在而言甚至要比他身边那条狗动得欢乐，很小一只，目前也许是缺水，有点暴躁地挥舞锋利却没什么杀伤力的几个指头。

平心而论，这只乌龟居然长得不算丑，那就算是非常好看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是个不速之客：“你怎么突然拿了只龟过来？”

夏明遥低头看了眼，笑笑：“不觉得很可爱吗？我看楼下有人卖，我就顺手买了一只。”

毕竟是海边，各种周边肯定不少，但是从海边买来的龟？

程常安低头搜索了一下，见到搜索栏里一长列的各种“危”，沉默两秒，举起手机对向夏明遥：“2018年，绿海龟一条腿比我命都贵，兄弟你赶紧去放生了好么？”

他虽然不打算做什么功德无量万世流芳的大事，但也没打算现在就断送自己的前程。

夏明遥摇摇头，笑道：“这只不用怕，路边10元两只自选，保假。”

一直围观没发声的千鸣和一直没法发声的明玥：6。

也许是这一瞬间的气息波动，千鸣突然皱起了眉头，对着那只假海龟再三测验，居然搜索到了一点明玥的踪迹。

他看向那条还在沉睡的狗，又猛然看回那只龟，从一双几乎看不见的眼睛中，感受到熟悉的烂漫和愚蠢。

千鸣深呼吸，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而门口的谈话还没有结束，程常安挡在房间入口处，挑着眉：“不是，那我也不能要啊，我家已经养了狗了。”

“是吗……”

夏明遥两根手指摩挲了一下龟壳，低头看了看那漂亮的纹路，像是自言自语：“可是这只龟当时老板告诉我说她叫月牙，你应该会很喜欢这个名字，而且她真的很可爱不是吗？”

“是……”

“所以你可以接受她吗？她真的很好养的。”

“好……”

已经两眼失神的程常安接过这只乌龟，在转过身体的一刹那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他低头，“诶”了一声，想要回头把这只龟退回去，就跟关上的门和闪亮的猫眼对视上。

别无他法，程常安只能暂时收养了这只好养的乌龟。而她一进门，就收到了千鸣质疑的目光。

“你怎么跟他混在一起？”

“……我说我也是不知情的，你会信吗？”

但是事实就是，从他说完要给她养魂以后，明玥就出现在了这个乌龟的身体里。而此刻，她和她这辈子转世成为的那条狗一起，在这个家里和千鸣共存。

那条狗的归属一瞬间成了难题，明玥看了两眼，实在不忍心，于是问千鸣：“要不以后你来扮演这条狗？”

“你在开什么玩笑？”

程常安甚至现在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安置明玥，而明玥如果真的只能在乌龟壳子里，所有的任务将被迫全部中止。

“但是没办法……”

谁让她还得养魂？

两个魂魄针锋相对时，已经走远的夏明遥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布置法阵。

“我亲爱的救世主，我尊敬你无上的神格，描摹你无瑕的面庞，并为我属于你而感到荣耀与自豪。”

显然不属于地府的法阵格式从他口中一字一句吐出，神圣的意味布满整个房间。

“现在，以我之名，向您请求最后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