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江边霓虹灯光映着水面，明玥被迫陷入昏迷，这场灯光表演只有程常安和他看不见的千鸣在一起看。

这一片几十年来没有什么改变，周边的高楼一座座增加，但中心的建筑还是那么几座，灯光秀的主角也总是那一些。

千鸣刚施了法，此刻有些虚弱，但却固执没有回到识海当中休息，而是一直飘在外面，直到太阳终于完全西沉，而朗月被清风抬起。

程常安停下了手中一直推着的婴儿车，站在原地，任由风吹乱自己的头发，望向天边：“月牙，你看，月亮升起来了。”

天上也是月牙，地上是沉睡的小狗。

铃铛声没有再响起，程常安却并不在意，他没有再掀起遮阳的屏障，让月光能毫无顾忌洒下来。

他只是站着，站在桥上，对天边说：“月亮很好，谢谢你。”

千鸣猛然转过头去，连一时不察幻化出本来的样子都不在意，神魂飘在半空中，一时间连眼泪都凝不出。

这句话穿越了他的回忆和数十年的光阴，带着他回到上一次驻足桥边，而少年此刻初初长成清瘦的单薄身躯，推着一辆婴儿车，恰似当年。

而他当时望着明月朗朗，说的什么来着？

他说：“有如花美眷，倒是不虚此生。”

而后，转过身去，对着妻子：“月亮很好，谢谢你。”

月色如银，千鸣不忍再回忆，飘回了明玥的神识中修养。

而程常安多站了一会儿，等风声不再那样响，便推着车回去了。

——

明玥是第二天才醒来的。她的房间已经被准备好，甚至按照她的习惯布置好了一辆小车，可以带着她在同一层作威作福。

刚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明玥用完好的一只爪子摸了摸头，委屈“嗷”了两声，才意识到这个地方跟她睡前的不太一样了。

“我不是睡程常安房间里的吗……”虽说有些苦恼，但她从来不是委屈自己去思考的人，纠结了一会儿也就抛诸脑后了，“他还想给我个惊喜呢。”

一大早上的房间里窗帘被掩上，处处都显得暗，明玥爬上小车，两条后腿一蹬一蹬的，来到窗边。

“你干什么？”

明玥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发现是千鸣突然发出的声音，吁出一口气：“我能干嘛？这房间太暗了，我够不着灯，不就只能跑窗边。”

千鸣沉默了一下，试探着问：“你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没有啊，”明玥懵着回答，皱起眉，试探性问了问，“是你们地府……开启了什么业务吗？”

“比如……卖保健品？”

等明玥出了房间，还有些闷闷不乐。小狗身上没任何伤，但是明玥揉揉头，满心郁闷。

“怎么魂魄之间还能相互打的……”

她又不会飞，只能挨了一下。

今天仍然是周末，明玥看见程常安后没有特别的反应，料想到程常安告诉她要去买东西或许只是一种声东击西，其目的就是给她个惊喜，瞬间开心了不少：“千鸣千鸣！”

“您说。”

“程常安这个性子，居然都会准备惊喜了！”

而且准备的那些东西基本上全是她喜欢的，包括挂在最高处的那个铃铛：“只是不太会安排，谁把铃铛挂那么高！”

害她只能好了再去玩。

程常安一早醒来看见她，倒也笑笑：“月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自己搬着小推车跑到程常安房门口，乖巧等待程常安醒来，而后跟他笑笑：“嗷嗷！”

小狗眼睛亮晶晶的，虽然没有过往那只猫一般璀璨，却也是闪闪发光的样子，真诚的模样一看就属于一条真正的狗。

而明玥本身被千鸣带着飞到了半空中，她看见自己的样子和程常安的样子，连在高处的恐惧都不顾：“哇！”

“这就是你平时的视角吗？”

千鸣扯扯唇角，回道：“你想多了，我平日里不会跑那么高，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你，用你的视角来看。”

如果不是心虚，他根本不打算教明玥怎么飞，更不打算带着她来半空中玩。

这样的感觉很稀奇，明玥自己去开导去陪伴程常安的时候是百般不适应，总觉得这个身体束缚了自己，或者自己的想法对一条狗来说有些含蓄保守，始终无法真正做到像一个宠物一样陪伴。

唯二的两次体验，一次是她在学校里保护了程常安后去安慰他，释放了本性撒娇的那一刻；另一次是在小小的滑梯里，黑暗之下，他们抱团取暖。

那也是明玥记忆里难得的跟程常安之间相互陪伴的时候，像是两个互相搀扶的好友爬上雪山。

千鸣能感受到明玥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松了口气，看见下方的程常安一手抱起小狗，另一只手拿起小车，随意往房间走过去。小车不知道为何选用了镜面板，照着天花板明晃晃的一片，千鸣看了一眼就收回眼神，对明玥说：“够了吧大小姐，那条狗已经在你身体里很久了。”

“哎呀别急啊，”明玥难得体验这种“上帝视角”，还新鲜着，“大家都是魂魄，那条狗的身体谁在不是在？它呆着还比我更如鱼得水一些呢。”

千鸣无从反驳，叹了口气，往下一看，对上了两双眼睛。

镜子里正好出现了程常安的半张脸，顺带着的那双眼很明亮，在没有刘海阻隔的情况下，千鸣几乎以为自己跟他对视上了。而另一双眼来自附近最契合的一条狗，似乎跟这个身体有什么牵连，对着千鸣的一双眼中带点感激。

感激？这是在感激什么？千鸣不知其所以然，带着明玥跟上去了。

不能自由活动的一天是无聊且时光飞逝的，明玥都还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天色就又要晚了。按照她的记忆来算，今天只算是活着的第二天，在现实世界中还有点不适应，望着天花板上的铃铛发呆。

明明还有很多事，明明还有很多谜题没有解开，可明玥趴在垫子上，觉得自己的精力像是一下子消失了，坠落在天边或者地上。

程常安今晚要准备竞赛的文件，留下她行动不便，又百无聊赖：“千鸣我好无聊啊……”

千鸣坐在一边的摇椅上，这个地方本来是供程常安偶尔有兴致的时候抱着她在窗边晒太阳的，现在倒是便宜了他。

鬼魂抬起头来，他从昨天看了月亮开始就一直是这样，恢复不了原先一片混沌又模糊的样子，只能张扬着人形，为此他还无奈地对明玥用了层屏障，以免意外。

昨天就是一种意外，他不愿意再这样，便防患于未然。

铃铛在空中晃呀晃，明玥抿着嘴，问千鸣：“你来陪我一起玩个游戏吧？”

千鸣看了眼，嗤笑：“你都多大了，还玩游戏？”

十分钟以后。

千鸣将手上解除了屏障，甩起地上的两个骰子。

骰子被甩在空中，又落在地上不停旋转着，明玥和千鸣都守在旁边，嘴里念念有词：“七……七……七……”

“别是七……别是七……”

真心话大冒险对所有年龄段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有吸引力的游戏，尤其是在场的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分别都有自己的秘密和所求，面对这样的游戏就更努力。

骰子转着转着停下，向上的两面一个是2，一个是5。

“哦吼！”

哪怕受伤不方便，也不妨碍明玥此刻的喜悦：“中了！”

千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叹了口气，无奈道：“问吧。”

“选真心话是吧？”虽说他们两个现在都没有大冒险的条件，但真心话也足够成为底牌。

明玥稍稍一想，先问了些比较好回答的问题：“你当人的时候更自在还是做鬼更自在啊？”

这个问题他们平时不会提及，但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千鸣如实告诉她：“如果说自在的话，肯定是当鬼的时候，我能去的地方比当人那会儿要多。”

他不需要一直存在于明玥的识海，只是要看着她做事，偶尔也怕自己赶不过来，或是受伤了需要个修养的地方。按照他的品阶，别说是这方圆的一片了，就是出趟国都不算困难。

只不过，“做人的时候心里还有牵挂，但情感上更自由。”

问题结束，骰子继续。

过了两轮之后，总算轮到了明玥中招。千鸣沉吟了一下，问道：“如果说我……我当时把你带过来让你完成任务的时候，你为什么那么不情愿？毕竟你已经死了。”

他自己是鬼，当时没了人形之后就一直是鬼，所以一直以来都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明玥在直接死亡和有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之间，居然会想要直接死亡，明明只是无妄之灾。

他错过了当时明玥跟钟馗之间的对话，在明玥转世的时候直接等在了轮回台，也不知道当初钟馗是打断了明玥，私自把她投下来的。

明玥回想着当时，感觉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我当时其实也还好，只是钟馗没跟我说我下来会变成一只猫，我一直被他蒙在鼓里。”而后又突如其来来了一堆任务，换谁谁不烦？

不过后来意识到这个任务让她反而比当人的时候自由，她才慢慢接受的，谁知道又死了一次？

千鸣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一点，卡了一下：“对不起啊，我当时不知道。”

骰子继续转，两个人用惊心动魄的方式重新消磨时间，等再合成“7”的时候，又是千鸣的回合。

这次明玥沉默了一会儿，在千鸣马上就要开口嘲讽的时候，她才抬起头来问：“我想知道一件事，就是……这个功德完成后，我真的能回家吗？”

她现在一切目标和观念都像是被千鸣灌输进去的，只是能不能回家这一点一直是她的执念，她想再确定一下。

只是这个问题出来以后，千鸣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魂魄都停摆一瞬，骰子落在地上的点数清清楚楚，像房间里突然没有声音的事实一样清楚。

“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