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趁天朗云清,赶紧赶马上道。
江唐一边策马提速,一边心里想着临时变道倒也极好,省去应对朝廷派来的那些埋伏在本来预设的路程上的暗探刺杀。
可是江湖如海,微风可涌浪,更不要说当年云家惨案和后来云家小儿公然割席一事轰动一时。
贪图云拢山身上秘籍的、想要杀掉云拢山彻底掩盖当年真相的、听说云家小儿天赋异禀赶来切磋的这些人,像飞蛾一样成批成批地扑过来。
暗林之中,银光骤然闪过。
那唯一站立的人影脚下的黑影跟着被照出来,是叠成山的人群。
云拢山垂眼看着那些被他揍得半死不活的人,看着他们脸上的愤恨嫉妒,轻声开口,清朗沉稳的嗓音此刻轻得像夜色里朦胧的月光,一揉就碎:“为什么你们都想要走捷径?”
为什么因为你们的野心,他就要家破人亡?
离他最近的一个人死死盯着他,狠狠啐了一口:“呸!你云家大少爷知道什么?谁不知道云拢山生来就得了仙人所赠的洗髓丹,老天爷也追着给你喂饭!你他妈的站在那么优越的起点还要虚伪地高高在上指责我们为什么要往上爬?装什么装!”
“还说什么报仇!我看你云大少爷在江湖上逍遥自在得很,什么宝贝都能让你捡了去,一路走过来哪里不是美人相随?!”
那人说到这一顿,露出极为猥琐冰冷带着恶意的笑:“我记得云少爷的母亲当年可是江湖第一美人,啧啧啧,那身段……”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那把锋利的寒剑毫不犹豫地贯穿了他的左肩头。
剑刃磨着白骨,发出悚然的刮刺声。
“啊啊啊啊!好痛!疯子!……云拢山你这个疯子!云家不夺人命,难道你要违背祖训杀了我吗?!”
那被月光温柔照抚着的人慢慢蹲下身,面孔神情隐入黑暗:“你说的没错,我自幼便被告诫尊重生灵。但是,云家还有一条——不为人者可助他入畜牲道。”
话落,那把剑平静地在血肉里面搅动了几下,又利落抽出,瞄准了那人的嘴。
本来痛的破口大骂的男人见状惊恐地闭上了嘴。
剑没有落下来。
男人惶恐不安地抬眼,对上那双黑沉的眼眸,只觉得里面冰冷彻骨的杀意死死掐着他的脖子。
云拢山转眼看向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语气发沉:“江兄,不要拦我。”
“并非拦你。”
来者没有放手,而是一边温声解释一边往下慢慢扣上云拢山的指间、试图把剑从他手里取下来:“只是一剑毙命倒给了此人痛快,我有办法让他把说出来的话一点一点吞回去,说的有多痛快,他便吞的多痛苦。”
“所以,云兄,莫要为了此人坏了伯父给你定下的规矩。”
江唐认真地看着云拢山,眼里的温和极大地安抚了当下阴沉冷漠的云拢山。
云拢山原本死死握着剑柄的手指蓦然一松,他深吸了一口气阖上了眼,鸦羽似的睫毛在月色下颤动着细影。
江唐顺势拍了拍他的肩,低头望向那个惊惧的男人:“你说错了。”
“云拢山的一切并非是天道恩惠。不说那颗九分毒的洗髓丹,单论你们记恨的那异禀的天赋,也是他不舍昼夜、以命作机搏杀才有的成效。”
“你单说他轻松光鲜的表面,却不说他脖颈上细密致命的伤痕——是看不见呢?还是想为自己的贪婪套上不甘心生来差距的借口?”
江唐走过这么多世界,每次听见一些人叫着“凭什么”,都会觉得奇怪——
凭什么他运气这么好?
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他?
凭什么他生来就可以得到一切?
凭什么我这么努力优秀却远远比不过他?
不公平、不甘心。
可是为什么看不见这些是在绝境中拼命活下来的馈赠?
是自己给命运的馈赠,而不是怨恨命运不济。
所谓的“主角光环”是在天道磨练杀机下的幸存者别称。没有幸存下来的,便是用废了的磨刀石。
所以为什么要去比较呢?总是盯着别人的路,只会把自己的路走歪走断。
那个男人一怔,随即像是被扯下了遮羞布似的面色恼怒,却忌惮着不敢开口。
云拢山看着慢条斯理说话的人,温柔的月光在那张山水丹青色般的脸上流转,让人移不开眼。
他抿了抿唇,手一伸抱住了眼前的人,心里无处发泄的愤怒杀意才彻底沉寂下去。
江唐没有多意外,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抚性地拥住他。
这是十七岁的少年,自寄人篱下后六年的虚情假意富贵荣华没有把他的品性污浊,四年的险恶江湖与恶盈满贯的人心没有压折他的脊梁。
可是为了仇恨与真相,云拢山不能死便只能沉下城府,一旦杀了人,他就会放弃一些东西。
云将不再拢青山,因为青山生了恶兽。
——不会的。
江唐轻拍着怀里人的背,眸色清冽。
他就是云拢山的云,他会挡下那些恶意伤害,青山会一直清风朗朗。
最后云拢山也没愿意让江唐动手。
他在江湖已经游走四年载,一些手段在耳濡目染下也是会的。
只是方才他死死压抑的情绪突然翻涌,才会像失了控似的。
江唐随他,也不忘往这些人身上悄然加点不致命的药粉意思意思。
他们骑的是上好的千里马,加上白日不怎么停歇,倒是很快就看见了暮城高耸的城墙。
“江兄,明日我们就能进城,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云拢山凑在江唐身边,惭愧说道。
白日又是奔波又是跟人打架,晚上也是防范不能很好地休息,他若是自己一个人便也过惯了这种日子,总是害得挚友受牵连便是不行。
江唐握了握手掌,摇头:“怎会辛苦,这是很好的磨练,我的药因为有人实验故有很大的突破。”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低着眉眼的青年骤然笑开,火光照耀着那张脸熠熠生辉、勾人心魄。
“你笑的真好看,考虑跟我回寨子做个压寨夫君吗?”
清凌凌的嗓音在夜色里响起,一道红影从林子里走出。
来者一身利落红衣,恰到好处的束带将她的身姿勾勒得极为潇洒漂亮,相貌出众,眉眼嚣张、英气逼人。
她摸着腰间的长鞭,笑意盈盈地望着云拢山:“夫君是让我请呢?还是自己走?”
云拢山抬手握上了剑柄,面色平静:“姑娘注意言辞。”
[她好外向,出门管帅哥叫夫君。]
坐在火堆旁阴影处看戏的江唐:?
[你出来干什么?]
[剧情小贴士提醒宿主,此人便是剧情里宿主的那个姻缘和死劫。]
江唐一顿,抬眼看向那位姑娘。
此时两人已经拔出武器,战意高涨。江唐见人没有杀意,故而安静坐在原地。
哪知那姑娘打着打着就旋到江唐面前了,云拢山担心误伤到挚友,跟着收了剑。
只见红衣姑娘蹲下身认真看着江唐:“你真好看,考虑跟我回寨子做个压寨夫君吗?”
云拢山对这姑娘三秒换个夫君的见色起意感到震惊,听见她又这样发问江唐,便要抬步过来把人拉开,不让她扰了江唐清静。
却见坐着的青年细密纤长的睫毛一颤,露出了一个极为温柔的笑,一时间比皎洁漂亮的月亮还要夺目:“好。”
“啪。”
这是姑娘被笑容迷住而没有握稳的长鞭。
“啪。”
这是云拢山被挚友惊住而没有握稳的利剑。
江唐在一片缄默中继续说道:“不过姑娘需等等,我与云兄的事还没有忙完。”
红衣姑娘晃过神,腾地红了整张脸:“啊?不不不不我开玩笑的。”
说罢她忙捡起长鞭,窜进林子没了踪迹。
云拢山抚膝而坐,与江唐面对着面,眼望着眼。
“江兄刚才那话,是何意?”
他第一次恼火自己对江兄太了解,了解到一眼就能看出来江兄是不是认真了。
而他们俩都知道,云拢山问的究竟是什么。
江唐沉思半刻,一字一顿回答:“或许,是一见钟情。”
他拍了拍云拢山的肩:“等我想明白了再与云兄细说,早点睡。”
云拢山抬眼看着挚友的背影,只觉得有股不知从何而起的郁气涌上心头。
或许是他担忧江兄这虚幻的一见钟情,分明那姑娘什么来历也不清楚。
月亮在乌云里安眠,却有人悄然起身离开。
潜伏在江唐识海里的剧情贴士系统见此,偷偷渡出一点暗光附在离开的人衣袖里。
剧情数据显示异常,男主大晚上偷偷摸摸出去,它担心明天关键剧情点会被干扰,只能偷偷摸摸跟着出去。
黑沉的天色笼罩山林,只听见呼啸的刺空声。
暗光跟着利落挥动的衣袖迅速翻飞,整个光团的亮泽更加黯然:你大晚上偷偷摸摸出来就为了练剑?!这是什么龙傲天?是龙卷风吧你!又卷又疯!
它感觉自己脑子里的10二进制都给晃出来了,赶忙颤颤巍巍飞进人的识海。
这是武侠世界,人物数据受世界规则束缚,不能直观感受识海里的变化,所以它去里面更为安全隐蔽。
云拢山的识海是一座山河,或者说,是一座巍峨的江湖。
壮美山水里是形形色色、相同相貌的小人。
有人御剑飞行,有人坐驴见佛,有人聚座争道,有人画阵修灵,有人死守荒坟……
暗光在一颗桃树下停下,慢慢化成一颗灰色的毛团子。
桃树下专心作画的小人一低头便发现自己手边多了颗团子:?
“尔是何物?”
灰团子眨着黑豆豆,没有回答他的疑惑。
因为它有更疑惑的东西想问:“咦?这不是宿主吗?”
画上的人一身青衣似是被清风吹拂,如水波漾着风雅,那清冽的眉眼低垂,平白有了几分神像的怜悯,凝脂细白的指尖从青色中探出,探向他身前桌案是病人枯瘦如柴的手腕脉搏。
像神明探向人间,俯身触碰疾苦百姓的哀伤,慈悲爱世。
小人闻言抬眉:“谁是你的主人!这是我的挚友!我的!”
灰团子默然,看向他身后的桃花树,桃花灿然落下,遮不住上面挂着的幅幅画像。
——不,有一幅被卷牢放在画筒里。
它好奇心顿起,想要蹦过去看看,被一只手猛地抓紧。
吓得它数据萦乱,散了些光点出来。
“啊!你拽我干什么!”
灰团子炸着毛蹦了几下,气得毛色都红温了些。
小人松手,给它顺了顺毛,警惕又窘迫:“你,你不要,不要乱看。”
灰毛团一整个团子蹦起来,朝小人怀里撞了两下,再慢慢虚了影子:“不看就不看!走了!”
它的数据错乱,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安全。
慢慢消散的剧情贴士系统却没有发现,它方才散落的光点正悄无声息融入灼华的桃花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