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课不多，顾岁走得比往常要早些。

学校很空，入秋的风在操场吹着树，吹过少年的衣摆。

校门口侧边有个公厕，因为比较脏，离教学楼也远，除了上下学，一般不常有人过来。

平日很安静。

没有这暗沉的谩骂声和哭泣声。

路过的人置若罔闻，脚步不停地向门口走去，树影笼上冷漠的面目。

在门口保安室摸鱼的保安看见靠近的身影，探出了头，正要按遥控器开门。

忽地手一顿。

他皱起了眉，问顾岁：“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顾岁平静地“嗯”了声，却没有动作。

保安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棍棒，从保安室急匆匆走出来，向隐隐约约发出动静的角落走去。

顾岁看着保安腰间一摇一摆的钥匙，又低头看了眼手腕的钟表，安静地站在原地。

眼眸冷得出奇。

这也是为什么班上除了两个江唐，所有同学都绕他三分的缘故——顾岁脾性太冷，甚至没有几分同理心，让人感受不到同类的安全感，反而叫人觉得他像条冷冰冰的蛇，聪明且危险。

学校老师们以过来人的眼光看他，都说是不幸的家庭塑造了他这孤僻的性子，却未曾想过，有时候同龄人之间的触感会更加敏锐。

“你这个家伙天天欺负女同学，我非得找个机会揪出你是哪个班的，让你老师请你家长好好教育教育你！真是一天天，书都读狗肚子去了——嘿？你还敢跑？你这家伙！喂！”

“没事的，别担心别害怕，叔会跟校长反映情况的，你别哭了哈，同学。这种校园霸凌是不被允许的，是错误的，叔来想法子治他！”

保安粗犷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夹带抽噎着哭腔的道谢，是细细软软的女孩子嗓音。

“哎呦忘记你了，同学等一下啊！”

顾岁作为特殊出入的学生，又是学校拔尖的耀眼存在，保安是眼熟且了解些的，当下匆匆拨了钥匙开门：“快走吧快走吧，别耽误事了。”

顾岁点头致谢，余光收揽站在保安旁边的女孩子的相貌。

乖巧的学生头，规矩的黑框眼镜，小鹿眼，杏桃脸，面上虽然带着惶恐却不失那股子温养出来的娴静，典型江南水乡似的女孩子。

他认识，是全校成绩排名前十里面的，也是学生传言里跟转校生江唐有所绯闻的女生。

也只是认识而已。

面无表情的少年眼神一收，转身离开。

他向来对旁人的苦难和仓皇熟视无睹，冷漠得可怕——可是谁又能指责一具被磨难浇灌生长的灵魂没有对世界的善意呢？

拉合式的校门被电子锁链再次拉合。

跟保安轻声道了谢的女孩子没有离开，而是打量着那渐行渐远的颀长身影。

她揉了揉被泪水泡得胀痛的眼睛，自顾自嘀咕了句：“好奇怪...”

白日当头，客户又来电话表示可以早一些辅导。

顾岁索性先去了教辅地点所在的六栋大楼，给将近中考的小学生磨了几套真题卷。

戴着笨重厚眼镜的小孩儿收拾完书本，起身缀在顾岁后面，小声叫道：“哥哥。”

正准备推开房门的顾岁停下手里的动作，转眼去看他，便看见个子不高的小孩儿正小心翼翼从旁边柜子里捧出一个纸叠的菠萝房。

把作业本撕开，一张一张折成立体三角形，将它们叠插拢起，就是一个形似菠萝的纸房子。

这是小学生之间最流行的手艺活，几乎每个人桌上都是一片菠萝林，可爱又幼稚。

但是眼前这个，显然不同于那种打发时间的手艺。

那精心排版出渐变花纹的彩纸、那巧妙镶嵌的小贝壳、那认认真真的画像文字，不要说他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了，就是手工博主都得费些心思时间。

小孩子像捧着什么无价的宝贝一样，小心仔细地走到顾岁面前，圆滚滚的脸蛋扬起得意邀功的笑：“哥哥生日快乐！这是我花了两个月准备的礼物噢！”

这既可以说是一堆称不了几分钱的废纸，也是一个小孩子精心准备的自己觉得最宝贵独特的礼物。

顾岁垂眸看过去。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接过那个不算大的精巧菠萝房，平缓的嗓音毫无波澜落下——

“谢谢。”

小孩子没有看见顾岁开心的样子倒也不失落，他早就清楚哥哥是一个很酷的男生，当下看见顾岁接下他的礼物，他已经很开心了。

几乎笑得牙根都要豁出来了，肉肉的脸蛋漾出一个可爱的小酒窝。

小孩子的快乐过于纯粹和率真。

于是顾岁没有说，他其实从来都不过生日。

当一个人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是被视为累赘的意义，那么旁人所津津乐道的生日反而是一种辛辣的讽刺。

风声渐沉，把挂在垃圾桶身上的白色塑料袋扯了又扯。

穿着校服的高瘦人影在垃圾桶旁边贮足了几秒，最终还是将手里的纸折物放进了书包。

轻缓地，沉默地。

这个小区很大，张老师当时告诉顾岁的位置是三栋。

顾岁绕过六栋和后面的五栋四栋，看见那个不同于宽敞的单元楼而独立在最里面的带小院的复式楼，才明白为什么张老师还打包票跟他说不会找错单元。

因为这整栋都是江唐的家。

欧式精简风的建筑勾勒出线条流畅而富有层次感的外观。

门前是一片精心修剪的花园，盛放在鹅卵石路的两边，色彩斑斓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为整个建筑平添了一份生机和活力。

房子的窗户设计独特，巧妙地结合了现代化的理念和欧式建筑的经典元素。窗外透过的灯光投射在墙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勾勒出建筑表面的纹理和细节。

在十八线县城，这种精简欧式的房子像个回村的企业家，高调地跟贼招手。

大门没有关，顾岁看了眼墙上被夜色描摹的挂牌——［25号］

就是这了。

只是不等他按旁边的电子门铃，房门突然打开，踉踉跄跄跑出来一个人。

一个漂亮的、只裹件红色大衣的混血少年。

他白得几乎像是在发光，肌肤又极柔软的样子，仿佛被细腻的画笔轻轻勾勒而成。眼眸是海洋的蔚蓝色，漾着靡艳的潮色，像是尚在沉沦中还未自拔。

因为太白，衬得那红润的唇越见色泽，柔软的形状似乎很好亲。

金黄细卷的碎发被昏黄的灯光编织出光影，高级立体的骨相少了几分男相的硬朗，也不见女相的柔和，更倾向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像是西方油画里活过来的妖精，风情万种。

走动间会翻动身上披盖的大衣，晃动间能看清楚一些隐蔽的暧昧，大腿处黑色的绑带勾勒出漂亮的曲线，绑带的紧致勒出丰盈的肉感，透出粉色。

绑带上的纹路仿佛是一幅艺术品，细腻而富有层次感，让人忍不住想去触摸。却是有古怪的暗渍黏着黑色的绑带，在上面流淌着，反着暧昧的光泽。

白里内若隐若现几处痕迹，像是有人俯身在上面咬磨，像是一场激烈而狂放的缠绵。

一个极为色.欲的姿势，叫人浮想联翩——那个留下痕迹的人该是如何的肆意疯狂。

厚实的大衣稍稍盖住了他纤细白嫩的皮肤，一截细白漂亮的小腿裸露在外，勾着人眼晃不过神，又叫人情不自禁想把握在手里玩弄。

脖颈锁骨处勾勒着银白小巧的链子，深入暗处，随着走动晃响，也叫他发出甜腻的、难耐的气息。

这一刻，他像堕落的精灵，又像国外那种勾人魂魄的魅魔，令人难以抗拒。

他先抬眼望了过来，那晃漾的海洋倒映着顾岁冷漠的表情。

这个混血少年先开了口，弯着眼，嗓音发甜：“嗨喽，晚上有空吗？”

他眨了眨眼，细白的手指圈了个圈，艳色的舌尖向外一探。

极为娴熟的勾引。

不等顾岁说话，房门处夺来沙哑的声音，低而沉，稍许性感——

“滚。”

混血少年应言抖了抖身子，裹紧了大衣错步离开。

那件衣服很眼熟。

顾岁目光一顿——那是房门口那个人转校那天穿在身上的衣服。

他转眼去看房门口懒懒靠着门的那个人，只围了件浴袍，凌乱的黑发搅着水滴，从那张分寸嚣张的脸上划过，莫名透出一股子暧昧涩情。

半敞的白浴袍掩不住那线条鲜明流畅的肌理，勾勒分明，染着水色。

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抓痕。

...怎么不把它洗干净，真碍眼。

“有事？”

兴许是真的累了，这人往常看见顾岁都会撩情几分的眉眼此刻也恹恹的，看上去极不好惹。

“探望病患。”

顾岁平静回答，夕阳的昏暖散在青松眉琥珀眼里，跟其中的冷漠揉成惊艳的颜色。

他单站在那，就是一处叫人移不开眼的风景。

那恹恹的眉眼似乎多了些什么讲不明的晦涩。

病患微不可见地眯了下眼，哑着嗓道：“我头晕，听不清楚，你进来说。”

见人有抗拒之意，他随口继道：“外面风寒，我好像烧得更严重了，顾同学忍心一走了之？”

顾岁想到张老师那沧桑的面孔，到底还是动了步子。

他进去了，却也不是完全进去了。

只是走到门口，懒散靠着门的人骤然发力，按着他的肩猛地将他抵在门上。

气息滚烫扑来，带着暗沉的冷香，像是大雾里破开雪色而生长的冬青。

刺眼的眉钉闪光跟着扎进眼底。

那人有意无意擦过耳边，满是恶意地轻笑道：“这么好骗，骗上床也这么容易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闷响。

滚烫昏沉的脑袋得以清醒半刻，拳头没有收力，打得脸发疼。

江唐磨着舌尖抵了抵侧脸，不见恼意，含笑望着一脸寒意的客人。

顾岁冷着眸也冷着嗓，警告他：“你最好有点分寸。”

“对病患是不是太无情了些？”

江唐虽是发问，却也没有想要答案的意思。

他退了几步，离开了顾岁的警惕距离：“顾同学，空口不能随意定罪。”

因为说的太过随意，反而不像辩解，更像一种自认式的挑衅。

顾岁不欲搭理，转身要走，却被人再次扑了怀。

他索性抬脚要踹，下一秒只觉这人烫得反常——推开人一看，果真是烧得昏厥过去了。

锋芒毕露的脸被病态的暗红烧出艳色，磨了戾气的靡艳多情好看到了极致。

顾岁平静地瞥了一眼，径直把人往地上一扔。

他抬步就要走，偏生一抬头有四五个摄像头在墙边转着。

……他还不想成为犯罪嫌疑人。

顾岁面无表情弯腰将人捡进怀里，往房子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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