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涯在自己小木屋的床上醒过来时发现双手被绑住了,而且用的是她为赤栜包扎的布条,上面还留着些淡淡的血渍。
这一事实意味着什么对她来说已是不言自明。
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但却没想到真正面临时内心还是会如此的五味杂陈,深重的绝望中甚至还透着一股平静的喜悦。
她闭上双眼,静静等待着自己命运的到来。
脚步声和谈话声从窗外靠近,她知道其中一个是赤栜,但另一个尖锐的男声她却不认识:
“你说过这股力量不会伤害到她的,为什么那个时候却突然失控了?我一开始就说过,不能让她因为我们的计划有任何闪失……现在她知道了一切,以她的聪明肯定已经猜到了,你让我怎么面对她、安置她!”
赤栜急急地抱怨着,在窗外焦躁地不断来回踱步。
清涯此时忍不住地开始设想,如果自己是上次受伤躺在这张床上的赤栜,在她从窗外走过来时会想些什么,是否和自己此时的想法一样,觉得难以忍受?
“等事成之后你就不需要担心这些了……我所承诺的是一切顺利推进的情况,是你自己沉不住气、急于求成造成了现在的局面,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男人不慌不忙地推脱着责任,清涯觉得他也许比自己更了解赤栜,能轻而易举地戳中她的痛点……
赤栜果然不再说话。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好了,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得先过去了,待会儿你自己好好把握吧。”
男人扔下赤栜离开了。
赤栜一个人在屋外立了半晌,终于回身慢慢地走到门前,推扇而入。
清涯睁开眼睛冷淡地看了她一下,然后又重新闭上,好像在说自己并不在意刚刚听到的一切。
屋内虽然黑沉沉的,可赤栜还是立即察觉到了清涯看向自己的目光。
她的身体僵硬了片刻,但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关上了门,一步步缓缓朝清涯走来。
起初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像是走在钢丝上。
但渐渐的,她的步伐坚定起来,最终在清涯身边停下。
烛火在无声中被点燃,昏暗的木屋慢慢亮堂了起来。
这时可以看清赤栜身上的装束焕然一新,不再是明艳的朱红长裙,而是肃穆的黑身短打,一头乌亮的黑发束于脑后,显出一股与往常的温驯截然不同的英气。
然而她此时望向清涯的目光却是哀伤的、柔弱的,就好像她才是被束缚、被软禁的那个人。
“……连看我一眼都不愿么?”
她凝视了她许久,终于垂眸无奈地自叹了一句,湿润的眼瞳在烛光下流转着一闪即逝的光芒,
“清涯,你若是不想见我,骂我也好……别再这样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受不了便如何?是强迫我低头还是用你自己的性命作为要挟……”
清涯别过头不理赤栜,只是自顾自阴郁地小声喃喃起来。
看起来她似乎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处境,疲惫地表现出屈服的态度。
赤栜没有听清她的低语声,只以为她是故意和自己赌气不让人听见,便不动声色地在她背后微微倾身,侧耳去听。
而清涯此时不知怎么地忽然想起了大摇大摆跑到迷镜池闹事的妮兰,以及因此怨气冲冲地奔向木屋、找自己算账的玉梓。
她们现在怎样了呢?
想到这里,她才忽然惊觉自己已经落入了赤栜天生温柔的陷阱中,她又忘记了她现实的、残忍的一面。
于是她重新摆出一副凌然气盛的模样回首与她对峙——
“你把她……你把她们怎么样了?”
清涯没察觉到赤栜刚才偷偷靠近自己的动作。
她双手被缚,无法很好地控制身体翻转的幅度,嘴唇无意间轻快地蹭过了赤栜凑过来的耳朵。
两个人触电般地拉开了距离,赤栜捂着瞬间变得通红的耳廓直起了身子,清涯则是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不过她们之间的气氛并没有就此僵住,反而无可挽回地顺着当前的局面氤氲起来,毕竟赤栜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清涯的质问也未曾中断。
“你痛恨的恶,我怎敢去做?”
赤栜没有明确交代玉梓和妮兰的下落,只是以遭到怀疑后惯常的受伤神情模棱两可地为自己撇清,
“我反倒觉得是她们对你做了些什么,让你到此时还如此念念不忘……”
她落寞地微笑着说道,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清涯被绑住的手腕,眼眸深处勾连出的阵阵悚栗与酥麻使清涯一时失语。
“……你觉得对我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第一次被迫服软,清涯感到有些发声困难,她的双手只是有气无力地、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神色也很快就黯淡了下来。
“我只是……怕你会弄伤自己。”
赤栜惊喜于清涯态度的变化,柔顺低垂的眉眼一下子神采高矫地飞扬起来,语气却变得更为克制拘谨,又恢复了最初那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呵呵~别故作天真了,你所谓的这乱世……”
清涯闻言忍不住轻笑起来,她回望着赤栜那双荒原人特有的清澈曈眸,语声低沉了下去,像是在用只有她才能领会的方式恳求着,
“执意要伤害我的明明就只有你一人而已,赤栜,承认这一点就这么困难吗……呵~”
她笑着笑着,不知不觉就有泪珠潸然而下,凄厉地缀于锋芒尽失的眼角旁。
“清涯……”
赤栜眼神震动,有些慌乱地用坚硬的指节为清涯轻轻拭泪,她习惯了双手沾满鲜血与罪恶的样子,下意识地,她觉得只有这薄弱之处还算得上干净,不至于进一步玷污眼前之人。
她的眼里只有她的泪水,当她止住悲泣的时候她才有余暇去关心她。
拭尽了泪水,赤栜再次看向清涯时,却不禁为她投向自己的目光失了心魄——
她因流泪而泛红的双眼此时正痴醉地凝望着她的面庞,仿若微醺的视线先是描摹过额头、颧骨和下巴的轮廓,再从柔和的眉眼到英挺的鼻梁,以至于红润的双唇……
最终,她以格外柔弱的卑怯眼神向她乞怜,全身因为羞耻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别怕……这不是惩罚……”
赤栜忍不住俯下身轻吻她令人怜惜的眼眸,以与她的柔弱相当的柔和声音哄慰她,用自己温热的双唇贴着她颤抖的、苍白的薄唇低喃,
“我几时怪过你?”
她的吻不带欲望,只有怜爱,却让清涯畏缩。
她开始笨拙地回应她的双唇,急切地用舌尖调动她的情|欲,可赤栜却只是纵容着她的一切,心念始终不为所动。
“呜……赤栜,松开……”
清涯的泪水再次滚滚落下,她一边亲吻着赤栜,一边抬起被绑住的双手求她解开她的束缚。
她是那么地想要触碰她,以至于不自觉地用力挣扎起来,在雪白的腕子上留下了刺目的红印。
可赤栜并不在意这一切,只是用力压住她弄伤的手腕,深深地吻了她,
“嗯……”
清涯因为这个吻安定了下来,如同品尝罂粟艳丽的花瓣般,她的眼睫心醉神迷地轻轻颤动着,尽管上面还沾着绝望的泪光。
“哈啊……你又弄伤自己了,清涯……”
被她勉强施舍、拿来搪塞自己的这个吻很快就戛然而止。
清涯眼前朦胧,只听到赤栜压抑的喘息声,随之而来的是手腕处逐渐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感。
“你都知道了……所以不敢让我碰?”
清涯忽然发觉眼前不知何时又弥漫起了之前让自己肩膀受伤的那种黑雾。
这层雾起初是很淡的,屋内光线昏暗,她没能察觉它的存在,之后逐渐郁积加重,到此时她的视觉已几乎完全被赤栜的怨气所侵蚀。
眼表传来新鲜而持续的轻微腐蚀感,她默默地感受着那种疼痛,装作对此并不知情的样子,只是睁大无神的双眼直直地望着赤栜的方向,继续原本的对话。
“怎么会,我很高兴……”
赤栜不着痕迹地移开了压在清涯手腕上的那只手,那里的痛感随之消失了,
“只是有些麻烦必须先处理……”
她一边动作轻柔地帮清涯整理刚才弄乱的衣襟,一边在她耳旁气息炽热地低声解释道,似乎是真的动了情。
清涯正想说些什么时,突然就有东西冲破窗户,直奔她的面门而来——
那东西来势汹汹,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到了面前,并且就此奇怪地猛然停住了。
她看不见它,只感觉到它身上有某种和赤栜相同的气息,那气息很快浓郁起来,化为某种液体滴落在她的脸上。
这是……赤栜的血!
清涯终于反应过来,是赤栜及时为她挡了下了这个来路不明的攻击。
经过刚才的短暂对峙,她现在已经和那东西一起跃出了窗外,除了洒落在清涯身上的一串血迹外,整个过程几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哪怕是被突袭瞬间的惊讶与痛呼。
如果不是刻意不想让她知道状况,那么就只有可能是事先已经察觉到被盯上了,且在躲避敌人的追踪。
对她的话,也许二者都有……
清涯努力保持着缄默,留意屋外,可还是没有动静。
她心头微突,从出血量来判断,赤栜应该是被刺穿了手掌根部的动脉,长时间的对峙于她不利。
但她到现在还没有出手,那东西到底是……
哗啦啦……
她有些仓惶的涉水急行声突然清楚地传入了清涯耳中,似乎是朝着木屋的方向来的。
发生了什么?有些不对劲。
嘭!唰啦啦啦……
猛然一个巨大的水声在离清涯似乎很近的地方炸开,使她忍不住瑟缩起来,随即扬起的水花便如一阵疾风骤雨,盆盆点点地倾洒在木屋屋顶上,使整个船舱般的空间都震颤呻|吟起来。
“清涯!”
赤栜隔着水声惊慌地大喊着她的名字,转瞬间就破开水帘,从窗口冲了进来,落地后顾不上调整身形便连滚带爬地扑向她。
听脚步似乎受了重伤,想必是一副狼狈模样。
清涯此时不由自主地开始在脑海中想象她失去她后的情景。
真可惜,明明是只为她露出的表情却没有办法亲眼看到了……
巨大的破碎声沉重地从天穹落下,天罚骤降于罪恶匿身的渊薮。
木屋的屋顶被直接掀飞了,蒸腾着炎炎热气的黄泉之水和着木屋的碎片从空中纷纷坠落。
赤栜被半空中那庞然劲道削过的气流带趴下了,耳旁的猎猎风声一过,几根屋顶上沉重的大木条随即砸在了她刚想抬起的腰上,她来不及闷哼就被压在了下面,更不幸的是其中一根因为中途断裂,锋利的尖端一下子将她一侧的腰腹划开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清涯……”
她咬紧牙关呼喊着她的名字,奋力拖着已经无法行动的下半身从木屋的废墟中爬出来。
以往灯火通明的仙梦阁此时几乎完全暗了下来,原本玲珑幽微的洞天福地被粗暴地破除了全部幻象,彻底显露出野兽巢穴的狰狞面目。
迷镜池的温泉水七纵八横地肆意流淌着,如同赤栜不住往外渗血的各处伤口,她不管不顾地向前爬去,向清涯被带走的方向爬去。
地面狼藉地散落着零星的火光,残破的水面倒映着她被血、汗和泥浆弄脏的愤怒脸庞,不远处,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黑影正裹挟着已经昏迷的清涯静静地等待着她匍匐而来。
“咕唔……”
它突然发出了声音,使赤栜不禁眼神忌惮地向后蹭开一段距离,
“嘻……嘻嘻……”
什……么……
它在……笑?
赤栜的大脑停止了运转——
她不是早就死了么?被自己亲手……
“嘻嘻嘻嘻嘻……”
黑影爆发出一阵似人似鬼的笑声,它伸出带尖爪的触手轻轻划过清涯虚弱的苍白面颊,在上面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住手,你这疯子!”
赤栜嘶喊着,目露凶光,如同恶鬼般向另一个恶鬼爬去,
“我给你的难道还不够多吗,你凭什么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黑影不理睬赤栜,只是愈发肆无忌惮地嘻笑着,它早就忘记“害怕”是什么东西了,所以毫不犹豫地抬起爪子在清涯的脸上划下了第二道伤痕,并且故意划得更深、更丑陋。
“唔……”
清涯被这痛楚强行唤醒,眼睫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
赤栜望着清涯惨不忍睹的痛苦模样,身体也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垂下头不忍再看,只能发出绝望的悲鸣声。
一团黑雾逐渐凝聚在她耸立的肩胛上,侵蚀了衣衫,露出伤痕累累的背部和布满瘢痕的脊骨。
黑影顿住了,它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被急速地抽走,被眼前这个蝼蚁一样的罪人。
这具空壳般的躯体,明明无数次用利爪鞭笞过、用尖牙啃咬过、用触吻吸食过,为什么还能有反抗之力?
意识渐渐回来,林音缓缓睁开被黑影迷住的金色双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逐渐凝聚起抢夺而来的“肢体”的赤栜——
那是一张用人骨编织而成的黑色大网,以她的脊骨和肩胛骨为支撑,每一根骨节此时都在悲痛地簌簌翕动着,发出锈铃一样枯朽的催拉声……
她到底想网住谁呢,是身为力量的它,还是身为欲望的她,又或是……身为虚无的自己?
没有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赤栜和清涯两人的关系比较复杂,解释起来会牵扯到一大堆主线剧情,大概下一个篇章或者下下个篇章才能完全说明白,算是一个有些笨拙的悬念吧,只是不知道我要坑到什么时候才能填到那里。
序篇很多套路本意不打算这么写的——本来没有这个序篇,主要是用来练手加制造一些假象,毕竟想写出热血冒险少年漫的感觉嘛,情情爱爱的东西最好尽早腻歪完进入二阶段。
之后应该会逐渐把感觉拉回来。
如果没有临时搞出什么幺蛾子的话,最后应该还是个大团战……想想写起来就很死亡ORZ
(突然发现每一次作话都像完结总结,口吻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永别e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