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暗精灵的睡颜。

精灵很少睡眠，他们更喜欢通过冥想来调节身心状态，奥弥西安却是个例外。

在沉睡着的他，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还很讨人喜欢。

他的舌尖不会吐出狡诈语言，他的眼神中不会没有丝毫恶意，不会说出让伊利亚离开他的话，没有层层叠叠蛛网般的思绪，只有不朽的美丽，像一座雕像。

伊利亚轻轻坐起身，解开暗精灵纠缠在他的领口的白发。

可惜奥弥西安不是雕像，他有自己的感情和思想。只是前者对于伊利亚来说尚可领会，后者却从来都无法窥见。

也许这就是敬拜瑰影女士的结果，伊利亚想。

奉行秘密主义的瑰影女士特丽珂丝教导她的“孩子们”，不要将所思所想敞开给任何人，朋友也好亲人也罢爱人更是如此。

她在“孩子们”耳边道出低语，心要像供奉给她的红宝石一样坚硬，无论为了谁、为了什么都不能改变自己的意志。

为什么？这是所有话中最没用的一句。

面对暗精灵，伊利亚很早就学会了不要反问。接受，或者是先质疑，然后接受。

没有解释，因为奥弥西安已经给了他更多的东西。

从不吝啬的智识与蜜语，灵肉合一的极乐，宝库里连巨龙都会艳羡不已的财富，甚至还拥有代替他做出一切决策的权力——摆布这位大法师的权力。

伊利亚应该对此感到满足，毕竟童话故事中也少有这么完美的爱人。

这是无可挑剔的，完美的“爱”。

真是这样吗？

这一判断就连伊利亚自己也不敢相信。

记录诸神言论的典籍在他脑海展开，一行金色的文字浮现。

爱是索取，你向人索取时，你得到的即为爱本身。不朽之心拉芙闭上左眼俏皮地说。

爱是给予，你向人奉献时，你付出的即为爱本身。爱之神拉芙闭上右眼庄重地说。

伊利亚想不到该说什么。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从见到奥弥西安的第一天起，他就在用一种渴望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就像透过他看到了某种遥远的、再也得不到的事物。

也许是回不去的故乡，也许是无法倒流的时光，也许是......永别的爱人。

伊利亚无法理解这种情绪，但他很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蕴藏在奥弥西安灵魂深处的黑暗和夸张的言辞也无法掩饰的悲伤，让伊利亚对他产生了怜悯，而这种怜悯很快变成了......爱。

爱让他渴望更多，渴望得到这个存在的一切。

所以当奥弥西安向他希求拥抱的时候，伊利亚给了他一个吻。

而这只是烟火的引线，让鱼上钩的饵食，为了赢取更多而率先抛弃的筹码。

一切都发展得很快，奥弥西安轻易地献出他的所有，财富、知识、□□、甚至是他的心脏，这些珍重之物如此轻松地跳进伊利亚的手心，就好像一开始就是为了他准备的。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灵魂可以任他如此操纵。

暗精灵的奉献让他觉得心满意足。

或者说，他本该对此感到满意的，如果他忍住不多想的话。

书上说爱人该是心意相通的，至少要相互理解。但对于伊利亚来说，从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起，暗精灵就是一个难解的谜题，光照不明的阴影。

他看似把自己的一切都和盘托出，真正的所思所想却依然掩藏在心底。

奥弥西安偶尔会望着空气出神。

他赤金的眼睛变得黯淡，沉入思绪却像是失去了灵魂。等问起他时，他又会笑着说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事。哪怕嘲笑他动不动追忆往昔像个老人，暗精灵也丝毫不会生气。

拉芙说爱使人变得贪婪，也会使人变得无私。

如果是说贪婪的话，伊利亚还有想索取的事物，他想要掌握暗精灵的思想；如果说是无私的话，他想给予奥弥西安一种东西，一种能真正平息他瞳孔深处燃烧的渴望的东西。

奥弥西安很少谈及自己的需求，也很少告诉他要去做什么，更不用说接受来自伊利亚的东西。

暗精灵会推开他连夜抄好的卷轴，吻上他的手，一副怜惜的样子。“你不需要为我做任何事……我都爱着你。”

但奥弥西安只是在撒谎，他看着卷轴的表情像在说“不是这个，我想要的不是这个。能填补我心中空洞的不是这个。”

可他看着伊利亚的眼神也像在说———

“不是你，你是不够的。”

但就算如此，出于他心中对奥弥西安的感情，伊利亚也可以选择接受，只要奥弥西安不觉得异样，那么他也可以继续在虚伪的幻梦里装作无知的样子。

直到今天为止，平静的湖面也没有被打破。

直到今天为止。

奥弥西安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不是为了暗精灵，而是为了伊利亚自己。

而这正是伊利亚最为恼火的地方，但在短暂的怒火之后，他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过。

也许这张莫名其妙的契约书能成为一个机会，也许这能引领他走向暗精灵心中最真实的渴望。

伊利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望向深湖之中，清澈的湖水随深度变暗，即便此刻不能真切认知，但依然能感觉到里面藏有庞大的事物。

“真希望我能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伊利亚喃喃自语道。

他伸出手，触摸暗精灵微凉的皮肤。

奥弥西安没有回答，就像往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