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叫我来巡山呐啊~伊尔呦，哦，伊尔伊尔呦~”

寂静的夜晚，一个巨大的豪华马车，被四匹马拉着往前缓缓行驶，而前室本该车夫坐的位置，却只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和一只狗一只海东青伴随左右，她的破锣嗓子在月光的轻抚下，越发大声唱起来，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要说为什么破烂的平板变成了豪华马车，还要从清原县说起。

自从那日郑柔若趁着夜色，带着师父和师公的棺椁前往忘川谷，前脚刚离开顺天府，往北上的必经之路——清原县而去，却被县令家的小公子看中，非要把她带回家做童养媳。

郑柔若那是白给的？当然不是啊，她看在对方年龄小的份上没打算计较，谁知道那小公子的母亲仗着后台硬呢，竟然是承恩公妾室的妹妹，这么一个低贱的出身，偏偏她还洋洋得意。

郑柔若本想着不必和他们多纠缠，清原县怎么说也是顺天府下属的县衙，不能不给顺天府尹面子，玩笑一场也就算了，谁能想到县令夫人竟然拗不过儿子的哭闹，竟然敢强迫郑柔若入贱籍，在她暂时歇脚的客栈找上门来，往桌子上拍了一张卖身契，上面写着她的新名字：牛大丫。

郑柔若……当场气笑了，这是强买强卖啊，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姑妄能强行将对方充作贱籍。

她懒得和对方废话，什么也没说，一挥手海东青就飞了出去，等西厂的档头带人赶来之后，恭恭敬敬看着小祖宗把县令家的大马车顺走，把这小祖宗送走。

转身县令一家□□脆利落地抄了家，而郑柔若头戴斗笠，摇身一变成了江湖侠客，而知道她浪迹天涯的郑府长辈们坐不住了，只是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早已找寻不到她的踪迹。

“二哥，你看那马车多豪华，一定是个大富商，咱们就干这一票，行不行？”

此时的山上有人正在注视着山下的豪华大马车，耳边不断传来那车夫的魔音贯耳，是真的很难听，她难道就听不到周围鸟都被她惊走了吗？

“二弟，老三说得没错，你说好不容易有一头肥羊，你干啥拦着兄弟们。”清风寨大当家附和，语言间还颇为不满。

清风寨二当家见大哥和三弟眼里除了银子什么都没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看着山下那缓缓行驶的马车，伸出手指着下面架势马车的小女孩冷声道：“大哥，老三，行走江湖，不能招惹单独行走的老人、女人和孩子，你们不会忘了吧？”

更何况下面的还是一个小女孩，三样占两样，他们是被银子迷了眼，真是不怕死。

“老二，大哥承认你读过书，脑子好使，往常听你的话，咱们清风斋才能发展成今日这么大的山寨，可是你总瞻那什么后。”

“瞻前顾后。”二当家给大哥补上话。

“对，瞻前顾后，咱们寨子里那么多人，再不宰头肥羊，时日长了，咱们吃什么。”

“对对，大哥说的对。二哥，不是弟弟说你，那东厂的人被追杀，和咱们有什么关系，说不定他们只是报仇，咱们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这么一直躲在山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老三见大哥这一次没有站在二哥那一边，顿时激动起来，搓着双手嘿嘿一笑，也上前帮助大哥说话，等着二哥松口，他好带着兄弟们下山，看看那马车里究竟是漂亮的小娘子，还是成堆的金银珠宝。

至于那个驾车的小女孩，清风寨三当家完全没把一个奶娃娃当回事，手上拎着大刀，满眼期盼看向二哥。

二当家眼神敏锐，已经瞥向他后撤一步的脚，只恨铁不成钢指着老三，对大哥说：“大哥，特殊时期，咱们还是稳妥一些的好。”虽然话是怎么说的，但三当家从中听出一丝犹豫，立马对着大哥二哥讨好道：“大哥二哥别担心，这次就让弟弟做个前锋，把山下那辆马车抢上山来。”

话刚说完，就在大当家隐晦点头下，摆手催促他快去，而另一边一直阻拦的二当家也没动作，竟是默认了。

其实不是二当家不想阻拦，而是他知道最近寨子中对自己不满的人越来越多，他害怕时间长了再压不住，索性山下只有一辆马车，他们这么多人，想来也不会出太大的差错。

唯一让他感到心悸的，也只有驾驶马车的车夫，那个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副很搞笑的样子，却给他一种不安的感觉，就像当年家族被灭门前夕一般。

二当家怀揣着莫名的不安，硬是拽着大哥，不顾他哈哈大笑，说自己多心，又带了比老三多一倍的人，也跟着下山朝着马车跑去。

只可惜他还是去晚了，等他和大哥刚走到山下，朦朦胧胧就见不远处兄弟们倒了一片，而那小女孩正站在马车上，挥舞着鞭子，抽打三弟，三弟那个怂包，竟是连还手都不会，哭哭啼啼到处逃跑。

“这个老三，啥时候还有那个怜啥玉的爱好。”大当家被前面老三怂样气得不嫌，他竟然敢丢清风寨的脸，顿时也不听二当家纠正他，那是怜香惜玉，还有，要注意那个诡异的小女孩，就率先朝小女孩扑了上去，飞腾中顺势抽出腰间的大刀，朝着小女孩狠狠劈下。

小女孩，也就是郑柔若，正抽面前的草莽糙汉抽的痛快，就发现刚刚在山上观察自己的一壮一瘦也全部下山，那领头的壮汉见她抽人，就跟死了亲爹一样脸色难看，连“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都没说，直接扑上来打架。

这边没有江湖规矩，不给面子，可算炸了郑柔若的小饭锅，当即飞身而起，一脚踹在三当家心口，足尖在他胸口借力，转身飞向大当家，接着将鞭子换了一个方向，照着朝自己头顶劈下的大刀卷去。

内里贯穿鞭身，咔嚓一声，大刀应声而断碎成几块，大当家没料到目前的情况，浑身一震呆呆看着手中的刀柄回不过神，郑柔若没有停顿，直直抽向大当家。

一鞭子抽醒了不敢相信自己打不过五岁奶娃娃的大当家，不顾身体的疼痛，赤手空拳带着劲风，挥向郑柔若。

与此同时，三当家还来不及被大哥拯救的欣喜，将笑容重新挂回脸上，就见大哥的大刀被面前这个奶娃娃一招便弄碎，还打伤了大哥。

一扫刚刚的怂蛋模样，从另一侧冲着奶娃娃扑上去，兄弟俩还抽空对视一眼，准备夹击对方。

只可惜他俩配合再默契，也挡不住郑柔若雄厚的内力直接碾压。

刚刚还是一团乱斗，眨眼地面上只有郑柔若一人战力，而其他人只能在地上来回滚动哀嚎。

就在这时，唯一瘦弱的男人声音清越在马车边响起：“这位……女侠，在下清风寨二当家，刚刚偶有冒犯，还请你见谅。”说道女侠二字时，停顿一瞬，好似有些艰难。

郑柔若见他虽然话说的客气，动作却礼貌不到哪儿去，马车的帘子被撩起，他手上的剑已经指向马车中，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

但他也没讨到便宜，肩膀和脸上被阿青爪子挠了几道深入骨的伤痕，腿上更是狼狈，阿黄的牙锋利着呢。

郑柔若一脚踩着他们口中大当家脸上，是真的怒了，对着面前自称二当家的人冷笑道：“不然你打开帘子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不过我敢保证，你破碰里面一点皮，姑奶奶我今日屠尽清风寨！”

说着郑柔若放出一个信号弹，随着信号弹上天炸响夜空，刚刚还认为自己有筹码威胁的人齐齐变了脸。

周围此起彼伏惊恐声：“这是，清风阁。”大当家看着天空中信号弹升天后扎成一朵朵白玉兰，此时后不后悔已经不重要，即使他和三当家拼命冲二当家呼喊，让他逃跑，也无济于事。

二当家一贯沉着的手不可避免抖索一下，接着像是不甘心似的，动作却轻柔了许多，慢慢掀起帘子，看到里面的棺材时瞳孔一缩，知道他们今日在劫难逃。

眼前的局面不容他们有半分反抗的余地，他不敢触怒眼前小孩，慢慢收回指着马车中的剑，将剑扔到地方，等待最终审判。

终日打雁，终于被雁啄了眼。

见他识趣，郑柔若收回踩在那大汉脸上的脚，一挥手，内里便裹挟着二当家，把他和他们的兄弟们扔到一块。

郑柔若转身摸了摸阿黄和阿青的头，带着他俩重新坐回马车上，等着清风阁来人。

没一会，附近收到消息的清风阁众人便赶来了，清风寨大当家看着面前杀气凛然的一群人，终于哀叹不已，再也不顾得什么男子汉的尊严，赶在清风阁众人开口之前率先卖惨。

“女侠饶命，小的实在是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这才上山落草为寇，本来日子也过的还算不错，但是谁叫前段时间这附近有大批的杀手出没，追杀东厂的人，谁也不敢随意下山。可山上还有老弱妇孺，咱们实在快揭不开锅，这才冒险冒犯到您面前，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大当家也是能屈能伸，说着就带着清风寨众人跪倒在郑柔若面前。

清风阁的人看到多年不见的信号弹，附近所有人当即放下手头的事情朝这边赶来，本身满脸激动，却没见到记忆中的阁主，反而有一个小女娃娃坐在马车上，她脚边一群汉子倒在地上。

他们刚上前，那女娃子便从怀里掏出阁主令牌，大家啥也没来及的说，就被大汉打断，声音沙哑比乌鸦都难听。

好不容易等他住嘴，郑柔若猛地站起来，清风阁众人猛地单膝跪地朝着她行礼，两方人马一同动作，心中皆掀起惊涛骇浪。

“你说东厂档头被追杀？”

“这是……阁主令牌！属下拜见阁主。”

郑柔若见众人拜下，抬手让他们起来，等着大当家回话。

“回女侠，不是阁主的话，小的看那人穿着飞鱼服，但是旁边还有其他穿着飞鱼服的人，都在拼命保护他，看那样子好像中毒了。”

“什么时候看到的，他们往哪个方向去。”

郑柔若想到了少乾干爹，只要他和花巡干爹出门办差，总会让人给顺天府送信的时候，给她带回去好玩的东西，但是最近缺什么都没有，这不正常。

“今天下午，往忘川谷方向去。阁下如果有需要，清风寨众兄弟万死不辞。”二当家也没想到，面前的小娃娃会在意东厂的去向，但看她面露担忧，眼珠子一转，心生出一丝侥幸，抢在大哥之前说道。

谁料他话说完好久，预料中相逢一笑泯恩仇都没有出现。

郑柔若不再看眼前人，扭头看向逐渐赶来更多的清风阁人，缓缓转身掀开马车上的帘子，露出棺材哀痛道：“师父已于月前去世，师父临终前再三嘱咐，将她老人家和师公一同葬在忘川谷，今日给诸位发信号弹，也是因为清风寨众人在此处打着清风阁的名号为非作歹，本阁主着急赶路，需要诸位清理门户。”

棺材刚露出来，清风阁众人跪了一地，看着马车中的棺材，想到阁主已经离世，众人默默流泪，缓缓将头深深俯拜在地，为阁主送行。

至于突然冒出来的小阁主，大家都没有怀疑，小阁主武力高深，一看就是阁主临终前做了什么。

郑柔若看向清风寨众人眼中全是冷意，别以为她年纪小好骗，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清风寨三当家，一上来眼里全是猥琐，嘴里叫嚣着小娘子，还不知道玷污了多少女孩，杀了多少人，破坏了多少家庭，他死不足惜。

江湖事向来江湖了，着急清风阁也算是清理门户，是让他们敢打着清风的名头呢。

此时的郑柔若完全忘了自己的清风斋，也和清风阁撞了名，只匆匆吩咐众人一声，便带着师父和师公的棺椁，朝着忘川谷方向赶去。

身后清风阁众人见马车离去，跪地送行：“属下谨遵阁主令。”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害怕自己再慢一点，会后悔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