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临白的第二次毕业论文答辩，在一个星期之后，也是他最后一次机会，要是不过的话只能延毕。

谈音为了防止发生意外，这次和他一起去了学校，就坐在报告厅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这一次的答辩，来观看的人数暴增，作为答辩的老师，除了有之前的，还有上次同样因为突发事件没能到场的金吾教授。

谈音远远看着台上从容不迫的纪临白，听着旁边同专业的学生对金吾教授提问的角度之刁钻的探讨，为上一次老教授没能来而庆幸，也为纪临白的对答如流五体投地。

真是闪闪发光的人啊。

别人半小时的答辩时间，在纪临白这里差不多到了一个小时，先前还是纪临白和金吾你来我往的辩论，到后来，几位教授对他论文里的一段代码展开了激烈的探讨，甚至还上台进行实际操作，好似谁也不服谁一般愈演愈烈，最后还是院长一声令下才勉强结束了这一局面，虽然大家看得津津有味也不免憋着一口气，却不知道是因为纪临白还是几位教授。

不知是谁带头鼓掌，接下来整个大教室都充盈着掌声。

谈音没有等到最后，提前出了教室，就坐在教学楼左侧的花台边。

花台里的花不久前被修剪过，凑近了还能闻到切开的枝叶里属于植物的独特气息。

纪临白看到谈音后和舍友告别，向她走去。

谈音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着，眼睛盯着地面，直到被拉长的影子越来越短，而后是她熟悉的身影。

放在膝盖上的手里紧紧捏着手机，因太过用力，指节发白，她仰头看向纪临白的眼里隐隐有了水光，声音也不自觉带上了颤音：“星星……回了天上。”

明明，她们一星期前还打过视频。

明明，三天前她还给星星念过她最喜欢的《小王子》，她还有很多书要给她念呢。

明明，她那么乖。

可是……

她努力仰起头，想看看天上，可却忍不住眼睛的酸涩，肯定是太阳光太刺眼了，她忍不住抬手抓了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纪临白又上前一步大大缩短了两人距离，右手抓住了她抬起来的手握住不放，左手放在她后脑勺上，把她的脑袋轻轻压向自己。

他一直都和护士长有联系，也知道星星近况可能不好，他去见过星星最后一面，但和护士长一样始终不敢把这件事告诉谈音。

谈音放任自己把所有重量交给他就那般靠着他，任由如潮水般涌来的情绪把自己淹没。

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路过，但他们这里好像被隔绝了一般，因为有纪临白，给了谈音一种安全无虞的感觉。

好一会儿平复了情绪，谈音身体往后靠了靠，道：“我们去一趟医院，护士长说星星有东西留给我们。”

她的眼圈红红的，但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是那种很安静很安静的悲伤。

纪临白居高临下看她许久，才回了一个“好”。

到了医院，谈音在之前和星星遇到的那个椅子上看到了护士长。

“你们来了呀”，尽管没什么力气，但护士长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星星看到你们一起来应该会很高兴。”

星星是两天前走的，小小的身体一直都在与病痛作斗争，被病痛折磨着，却从不说自己疼，但小姑娘知道自己不行了的那天告诉她，让她暂时不要告诉谈音和纪临白，说怕他们疼，还说疼的感觉真的很不舒服。她遵从小姑娘的意思，等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才和谈音说的。

“嗯”，谈音道。

出院后，她和纪临白一起来过一次，给星星带了几本书，她后来自己也来过两次，而且她知道纪临白也有来过。

“这是星星让我给你们的”，护士长从旁边一个粉色盒子里拿出一个信封，给谈音递了过去。

在医院工作了快二十年，本该是见惯了生死波澜不惊了，但星星的离开还是让她难以释怀。

小姑娘是那样努力，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偏偏上天最爱开玩笑。

“护士长你也注意身体”，谈音低头看彩虹色的信封，信封上还印有无数颗星星。

护士长对星星情感特殊，涉及到星星的事一向亲历亲为，差不多就是把她当亲生女儿养的，所以这件事，护士长的打击是最大的。

“我会的”，护士长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星星希望她开心，那她就连她的开心也算一块儿了。

谈音在椅子上坐了良久，还是没有勇气打开信封，只是把它小心翼翼地夹到了一本书里：“我们先回家吧。”

她站起来时，眼前一黑脑袋也跟着眩晕了一阵，重心不稳差点栽倒。

纪临白扶住她的胳膊，“我们回家。”

谈音抬头看向天空。

澄净的蓝色天空一朵云也没有，更不可能有星星，但在西边，一个月牙形状的白白的淡淡的月亮，已经显出了形状。

“夜晚，当你望着天空的时候，既然我就住在其中一颗星星上，既然我在其中一颗星星上笑着，那么对你来说，就好像所有的星星都在笑，那么你将看到的星星就是会笑的星星！”

……

“今天夜里……你知道……不要来了。”

“我不离开你。”

“我将会像是很痛苦的样子……我有点像要死去似的。就是这么回事，你就别来看这些了，没有必要。”

“我不离开你。”

可是他担心起来。

“我对你说这些……这也是因为蛇的缘故。别让它咬了你……蛇是很坏的，它随意咬人……”

“我不离开你。”

这时，他似乎有点放心了：

“对了，它咬第二口的时候就没有毒液了……”⑦

回到家，谈音好像忘了信封的事，把包放下之后，先去了厨房。

炖锅显示是保温状态，空气中还有淡淡的香甜，是她昨天晚上睡觉之前炖煮的银耳羹，加了大枣和莲子，此刻已经炖了十六个小时，十分软糯，连汤汁都是胶质粘稠的。

她舀了两碗，一碗给了纪临白，一碗自己喝。

喝过银耳羹，她把碗洗了，然后开始收拾不怎么需要打理的屋子。

纪临白看她一直忙忙碌碌，也有阻止，就坐在桌子前，一边看她一边做自己的事。

谈音不仅收拾屋子，连晚饭都做了，四菜一汤，有荤有素，招呼着纪临白一起吃，但她自己就只喝了两口汤便搁下了勺子。

纪临白默默把她做的食物吃了大半，虽然汤咸到发苦，西红柿炒蛋还多加了蛋壳，糖醋排骨只有醋没有糖。

“怎么了？”谈音系了围裙，站在水池边洗碗，水池里的泡沫太多就要溢出来。

“没什么”，纪临白话音刚落，“啪”一声，一个盘子摔地上，应声而碎。

他快速走过去，拉住谈音手腕阻止她弯腰：“我来。”

将大的碎片捡起来扔垃圾桶之后，纪临白拿扫把将厨房细细扫了一遍，还是不放心把扫地机器人放了进来。

被抢了活，谈音只得站旁边看着。

扫地机器人在她脚上撞了两下，像是嫌她碍事，又撞了一下之后停在她脚边不动了。

谈音：“……”明明是它动的手，这会儿怎么还好意思碰瓷儿。

她蹲下身，捣鼓了几下还是没反应。

“应该是系统故障了，我一下看”，纪临白打开水龙头冲洗碗碟。

“哦”，谈音又戳了两下，扫地机器人转了小半圈之后，连指示灯都一同灭了。

谈音：“……”她起身退开两步，看向纪临白：“没我的事那我要上去洗澡了。”

闻言，纪临白看她良久，斟酌道：“需要我给你放水吗？”

实在是她这副心不在焉的游魂状态，他怕她都感觉不出来水的冷热。

“啊，不用”，谈音道。

“给你半小时，半小时不下来我就直接上去找人”，纪临白说完，打开水继续冲洗。

谈音在楼上待了一个小时。

纪临白之所以没上去，是谈音在半小时的时候给他发过信息。

扫地机器人已经被修好，但不知道被装上了什么奇怪程序，走位毫无章法，东一下西一下的，带着音乐快乐的工作着，是钢琴弹奏的不怎么连贯的《小星星》，此刻更像是它哼唱的。

谈音倚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下看，扫地机器人第一次从原点回到原点，她就看出来它画的是星星，而后顺着那个轨迹，星星越来越小，一个嵌在另一个里边，当画下第七颗星星的时候，她才慢吞吞踩着拖鞋下楼来。

纪临白把电脑合上，放在一边。

谈音先绕到玄关处把包里的书拿出来，才去了长桌处。

谈音把书放在桌面，而后打开从楼上带下来的盒子。封住盒子的是白色的纸质胶带，但她弄了两下都不得章法，纪临白拿过裁纸刀，在塑封处划了口子，打开了盒子。

是一个奶白色的玻璃相框，边框的花纹是大大小小的贝壳不规则排列着。

谈音终于打开了书里的信封，从里边拿出一张卡片，画的是一幅画：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牵着一个小朋友，三人一起仰望天空，而天空中只有一颗星星，一颗笑着的星星。

她看了良久，把卡片递给了纪临白。

彼此间的默契，都不用眼神交流便心领神会，纪临白把卡片放到了相框里。

谈音拿过旁边的全家福，深吸一口气之后抬头，看向纪临白：“纪临白，你还喜不喜欢我？”

她和自己斗争许久，终于承认因噎废食可不是个明智的做法，更可能还没等到被噎到就已经饿死了。

“喜欢”，纪临白把相框重新封好：“谈音，我对你的喜欢，没有期限。”

所以无论何时，只要你回头看，我都会在这。

“那你要不要做我的男朋友？”谈音问得很认真。

桌子左侧的烧水壶发出不间断的咕咚咕咚的声音，荔枝莹白的果肉在水中翻滚，夹杂着红绿掺半的果皮，连空气中都带了荔枝特殊的香味，清甜中带有丝丝的苦，是生命最理想的状态。

纪临白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而后他抓住谈音的手，很快变成十指交握，看向她的眼神坚定而虔诚。

他说：“谈音，我们在一起。”

不管你是情绪所致还是出于其他原因，但他知道，他以前不会放手，以后，就更不会放手了。

那天稍晚一些，一条热搜以猝不及防的架势冲上了热搜第一，后边跟着的深红色的“爆”，一连在热搜挂了好过天：

一架从K市飞往Y市的航锐ZJ752航空客机，载着108人于起飞后的四十五分钟失联，搜救人员正在展开大范围搜索工作……

生命有太多的未知和意外，我们能做的，就是抱着对生命最大的热情和赤诚，珍惜当下，珍惜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⑦出自《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