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尽的黑暗，只有一道方形的光，自窗口照进来。

这里还时不时响起鬼哭狼嚎的声音。

还好，也就是比之前住过的监狱恐怖了些。

凛月在地上摸了一会儿，把能摸到东西都铺成一片，再将它们弄平整，确定可以坐下之后，缓缓坐了下来，闭上眸子。

她把翊清做的事情抖出来，神帝想杀她，也得考虑几分。如果她真的是什么神器，他们也一时半会也杀不了自己。

仔细想想，现在，真是凛月活了九百年感到最安全的时候。

凛月躺在小铺上，伸了个懒腰，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甚至还放肆地打起了呼噜。

“睡那么香呢，心态真好。”凛月听到外头的守卫啧啧感叹，“我们都在这黑塔守了多少年了，这还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不哭不喊地，第一.夜就睡了个安稳觉。”

“你懂什么，现在谁也奈何不了她。”

“谁说的？”

是柏梦的声音。凛月登时张开了眼睛，柏梦的脸自黑暗中浮现出来，凛月一眼就看到，她手上拿着一把剑，剑上滋滋冒着电，登时大骇。

“滚开。”柏梦一脚踹开这两个窝囊废，径直来到凛月前面。

凛月从铺子上站起来，看着她那柄剑，虽然知道自己暂时是不死之身，可还是忍不住害怕。但面上并不显，反问她：

“多此一举，你知道你杀不了我吗？”

“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柏梦的剑尖指向凛月，“是啊，我杀不了你，可是让你受苦，解解一些心头之恨，还是做得到的！”

凛月被剑光晃了眼，下意识侧身，但那把剑太快，还是刺进了胸口。

这一次，比之前被刺更加痛苦，剑上的雷电冲击着凛月的血肉。

“你可知，那次翊清受伤，在战场上快要被魔将取走头颅，命悬一线之时，是我出现救了他。我用自己的心头血，喂了他整整三年，如此，他才捡回来一条命。”

柏梦手上的剑越刺越深。

“你到底凭什么，一个六界之中的异数，凭什么，让他爱你爱成这样？”

柏梦想到新婚夜，翊清只是冷冷地抛下一句：“我去书房睡。”她的眼角垂落了泪珠。

“你去死。”

柏梦把剑拔.出来，又刺了进去。

凛月脸色苍白，虽不吐血，但也并不好受，真是疼死了，她转而柔声劝道：

“帝姬……你找错人撒气了，我解决不了你的问题，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喜欢你的夫君，你还是去找你的夫君比较好呢。”

凛月认为自己的话说得客观在理，可是柏梦的脸色变得更差。她甚至往剑上注入了一股灵力。

这可是上古神族的神力，凛月的身体如何承受得住。

凛月痛得快要失去知觉，呼吸不畅，这种感觉，真真是痛不欲生，那一刻，恨不得柏梦一剑就把她刺死了。

凛月意识模糊之间，忽而感觉到胸口，有一股奇异的暖流泄出来，借着微妙光芒，凛月看清楚了，这股暖流，竟然呈漆黑之色，登时想起了在魔界看到的魔气。

柏梦的剑开始不受她的驱使，剑身上的雷电，被这道黑气所吞噬。

她抬起眼眸，接着在她的瞳仁里，凛月看到了自己的眼睛，成了赤色。

“凰朔……”柏梦缓缓睁大了眸子，“凰朔，你是凰朔……”

而凛月，渐渐失去了知觉，眼前一黑，随后，她听到了柏梦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

在外头守着的守卫，听到这惊呼的一声，赶紧跑了进去。

突然，有个人脚上一滑。

“这，这是什么……？”

他们把油灯一照。

却见毫无生气的柏梦，七窍流血，而她的脑袋下面，没有身体。

*

“你是如何杀了柏梦帝姬？”

凛月认得这道沉重的声音，这是神帝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四肢已经被绑缚在了斩仙台上，身上的衣服破了，有一条条长长的洞，像是被人用鞭子鞭笞出来的伤痕。

凛月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柏梦死了？但这与她又有何干系。

“我杀她？分明是她杀我！”

“事到如今，不要狡辩了。”神帝轻轻摆了摆手，凛月看到了他脸上的轻松之色。是了，他正愁因为翊清与她的事，不好处置凛月，现在直接送给了他一个绝佳的借口。

但他要如何杀她？

“凰朔是天地之钥，可以打开天地之眼，重塑天道，颠倒六界。为我们神界所得，算是万幸。若是落入魔界手中，那岂不是生灵涂炭？东陵卫，神族之耻！得到凰朔，不上交九重天，竟然捏造了一个假人，他是不是想引得六界大乱？！”

“为今之计，只有先把她打回原型。”

几束光朝凛月袭来，但是，他们失败了，凛月并没有变回原型。

“怎么可能？”

“我知道了，因为凰朔关系天道，属于天道境，而我们这些人之中，境界全在天道境之下，如何处理得了她？！”

凛月感觉到一丝愉悦，嘴角上扬，带着嘲笑看向他们。

凛月不知道，在他们眼里这一笑，太有颠倒众生的妖孽感了，这增加了他们的厌恶。

他们试了好几种办法，烧、砍、刺，统统失效，凛月像是有了一具金刚不化之身，不死不灭。

一连折腾了好几日，他们终于停下来，暂时放过她。

凛月又被关在了监牢里，暗无天日。

监牢里其他的妖魔时不时来骚扰凛月，好几个傻乎乎的想取她性命的，全部失败。

凛月心里异常平静，她现在虽然很孤独，但是很安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凛月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徐晞。

不对，应该说，是涂涯玉。

其实来到九重天，凛月一直很排斥去想起他。凛月知道如何去面对任何人，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那日，他飞奔过来，将她护在身下，挡住了巨大塔楼的倾轧，还有那毁天灭地的连曜诛天阵，凛月亲眼看着他一点点化为黑色的碎片消散而去。他直到最后，依然护着凛月，看着凛月，只是一言不发，伸出手，想要抚摸凛月的脸颊。

凛月知道，他救了她，为她而死，如果是寻常人，理应感动，甚至喜欢上他。可凛月在排斥这一种感觉，她不知道，这是潜意识里认为自己不配，或者是她早就已经不习惯这一种感觉，更或者，她已经没有了爱人的能力。

“为什么杀了柏梦。”

凛月没有注意到脚步声，有人来了，她抬起头，看到了翊清。

“我猜，”凛月冷笑一声，“你在想，我是为了你，杀了柏梦？”

翊清的眸子又红了，凛月又轻飘飘地戳中了他的痛处。

“你是不是觉得玩弄人心很开心，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人？”

“羽神殿下，现在不是你与本人胡搅蛮缠的时候吧？想到办法杀我没有？”凛月拖长了尾音，看着翊清的脸一点点地变得狰狞、疯狂。

“如果你说，你爱我，我救你。”

凛月登时呼吸急促。

“你们真找到杀我的办法了？”

“没有我们，”翊清步步逼迫，“只有我。”

他的影子投射在凛月半截身子之上，捏起她的下巴。

“云蕥上神有一缕残魂藏于天柱核心，只要有这一缕残魂，就可以唤醒她。她是神界万年来唯一达到天道境的上神，你是关系天道的凰朔，同为天道级，她自有办法治你。”

“据说她老人家最爱自己容貌，不知道看到你这‘赝品’，她会怎么……”

“我爱你。”

翊清愣了，凛月又毫无感情，一字一顿地重复：

“我，爱，你。可以了吗？”

翊清震惊的瞳色，转为怒不可遏，他狠狠捏住凛月的脸颊，手指快要掐入她的肌肤。

“你戏弄我！”

凛月被翊清从监牢里拖了出去，几乎是被他拎着，腾云驾雾，飞到了他的居所。

他粗鲁地将她抛到了冰凉凉的床上，凛月毫无波动地任由他处置，无论他掐着自己的脖颈问多少次，她只会又一次冰冷冷地重复：“我爱你啊。”

“你这蛇蝎心肠，玩弄我，很开心？嗯？”

“我要杀了你！”

翊清一会儿逼着问凛月是不是真的爱他，一会儿拿起剑要对凛月喊打喊杀，凛月心里升起异样的愉悦。

翊清不知道，她应该是爱过他的。

在他将她从青芒山带下来的时候，在他掀起她的盖头的时候。

但这一切都很浅薄，浅薄到，他把江雪凝带回国师府的时候，凛月就立刻将这些情愫掐灭了。

不知道在这冰冷冷床上度过了多少日，凛月饿得意识模糊，冷不防地说了一句，

“玉……”

翊清目如刀，沉沉问凛月，

“什么？”

凛月不可抑制地想起涂涯玉的一切，他穿着红衣把嫁衣递给她的样子，他为她挡住滚落下来的石块的样子，还有凛月第一次，在浮翠院外，见到他的样子。

“晞……”

翊清顿时明白了，他对这个字极其过敏，犹如踩到了尾巴似地，怒到了极点，反而很冷静。

他穿好衣裳，下了床。

“既然，你选的死路，那就成全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