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彪不敢再看她，低声道：“我真的没杀他们，都是当年的典狱长赵正己做的，不关我的事啊……”
“程启风也……被他杀了？”
“是、是吧……都是赵正己做的，别的我都不知道……”
阿念眼前阵阵发黑，冷笑道：“赵正己？他如今在何处？”
“他现在是刑部尚书，就住在我家旁边那条街……”周彪颤抖着拿手指了个方向。
“升得可真是够快的啊。”阿念低头看着周彪，冷声道：“你回去后，立马把你私吞的地契还给人家。以后不许再侵占别人的家产。你这里，拆了，重新盖回原来的样子，原封不动地好好将以前的人家请回来。”
周彪点头如捣蒜。
阿念从怀里摸出云旸给她的“痒痒丹”，一掌塞进了他嘴里，逼他吞咽进去。
周彪连连咳嗽，颤抖地问：“这是什么？”
“肝肠寸断丹。”
周彪肚腹好像有无数只小手在轻轻挠他，他吓得瘫倒在地：“肝肠寸断丹……是什么？”
“此乃当今天下第一炼丹师的独家秘方，一旦发作，必死无疑，神仙也救不了你！我会一直盯着你，要是发现你没按我说的做，我就催动毒药，让你立马死得透透的！记住了吗？”
周彪彻底傻眼了：“饶命饶命！这……这丹，它、它平时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只要我不用术法催动，就不会有问题。但是术法，你知道的，我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用。所以，你别跟我耍什么心机！以后要再做坏事我饶不了你！”
周彪伏地应道：“是、是……一定一定，不敢不敢……”
“你这种欺软怕硬、鱼肉百姓的人，纵使爬得再高，也比不上云麾将军一根手指头！”阿念一掌劈下，周彪顿时晕倒在地。
事情解决，阿念准备离开，不料却被一个怯怯的声音叫住：“阿念……姐姐？”
这是？
阿念连忙转身，看到缩在一边的婢女，不是桐山一别后再也没见的采芹又是何人！
“采芹？”
“阿念姐姐，真的是你！呜呜呜……”采芹扑到了阿念的怀里。
“采芹，你怎么在这里？我后来上桐山，没有看到你，你去哪儿了？桐山上发生了什么？”
采芹擦掉眼泪，很快将当时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天秋不回突然发难，众人正自觉难逃一死之时，那个神秘的百里先生出现，出手打伤了秋不回，救了他们。后来百里先生就匆匆离开了。但是当时秋不回只是受伤在地，并无性命之忧。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狂暴咒骂，威胁让他们都听从于他。吴狄十分生气，恶从胆边生，不顾阻拦，抽刀上前，一把插进了秋不回的心口！
在桐山是待不下去了。吴狄他们想了想，如今威帝和齐王对阵，朝廷缺兵少将，他们若是投靠威帝，说不定还能谋个一官半职。尤许却是受够了，不想再与他们为伍，便想带着自己的弟兄们投奔幽州齐王。不料却被吴狄突然翻脸拿下，绑到了京都。
吴狄后来到了周彪手下，而尤许如今就关在大牢之中。为了折辱尤许，采芹被发配到了周府当婢女，脏活累活都得她干，比如伺候喝醉酒的周彪这种事。
“阿念姐姐，求你救救我爹！”
阿念点点头：“好。你先跟我走吧。”
她带着采芹出了周府，外面的云旸正等着焦躁不安，见到她出来松了一口气。阿念简单解释了一下里面发生的事情，把采芹拜推给云旸：“你们去土地庙等我，我要去会会那个赵正己。”
云旸见采芹一个小姑娘孤孤零零，只好无奈应允。
周府中，周彪悠悠醒转，听到有人小心翼翼地喊：“老爷？”他这才如梦初醒。
一众家丁手忙脚乱地一拥而上。周彪被人抬着，眼睛还望着假山之上，喃喃道：“妖女……妖女……”
“妖女？老爷，要不要去请国师大人？”
周彪神情一振：“快，快，拿我的名帖，去太和宫找国师！”
被指派任务的小厮一脸愁容：“老爷，国师如果在宫中，我也进不去啊，不如您明日上朝……”
周彪大怒，起身拿左手呼到小厮脸上：“笨蛋！我要能等到明天还要你跑一趟？国师不在，就找忍冬道长啊！他是国师的亲传弟子，国师亲口赞过世间无双的人！”
“是是是！”小厮捂着脸，忙不迭地行礼告退。
“等等！”周彪叫住了小厮，沉声道：“你让道长直接去赵正己赵大人府上，那妖女必定要去害赵大人。快！快去！”
小厮赶紧应声，匆匆退下。
夜晚更加深沉，黑色如厚重的幕布一般遮天盖地。阿念正在寻找赵正己的住处，而太和宫中，周家的小厮已经进门。
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赵家比之周府要寒酸许多，以至于阿念花了些时间，将好几户人家的家丁从床上薅起来礼貌问询后，才能确定面前这户看起来很不起眼的二进四合院便是当今刑部尚书赵正己的家宅。看来赵大人对财不外露很有研究。
阿念轻轻松松翻身进了赵家，一路往后院过去。其实也不费什么功夫，很容易就找到了赵正己。毕竟此时整个赵家只有一处还点着灯。
屋外，阿念附耳上去，听得到一门之隔的屋中，中年男子沉重的鼻息声，书卷翻动的声音，喝茶时瓷器轻轻撞击的声音。她推门而入，问道：“可是赵正己赵大人？”
书桌后面，一个男子抬起头来。只见他面目平平，其貌不扬，眼神如古井一般波澜不惊，皱眉道：“正是在下。你是何人？”
阿念冷冷看着他：“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水云间茶庄程启风的孙女洪念。你可认识我？”
“有所耳闻。”赵正己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探究地看着她，神色间并没有多少慌乱和惊讶。
“哦？那你可知我为何而来？”
“知道。”
阿念踱步走近，只见书桌上与赵正己相对的地方摆着一盏清茶，茶上还在冒着袅袅的热气。她看着茶盏，笑道：“这么晚还有访客？我岂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赵正己没有回答，收起手中的书卷，起身问道：“洪姑娘打算如何？”
阿念笑笑：“你倒是没什么废话。也好。”她用左手从怀里掏出隼羽，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刷地一下扔出去。隼羽如一道银光划过，直插进书桌寸许，在桌上轻轻地嗡鸣：“血债血偿。你自己了结吧。”
赵正己看向桌上的隼羽，瞳孔紧缩：“好刀。洪姑娘好刀法。只是让在下自我了结，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阿念皱眉：“赵大人，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让你了结，是给你的体面。”
“洪姑娘，江府的人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
“是我的手下。”
“呵，哈哈，哈哈哈。赵大人，您的手下，那还不是听你的吗？你放心，他们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赵正己摇摇头：“洪姑娘，我的手下你也不能杀。他们只是小小的衙役，无非听命令行事，被迫如此。他们当时听的，也不是我的命令。”
“我知道，是你们的威帝。就算他是皇帝又怎么样，总有一天我也要让他血债血偿！”
赵正己听到阿念的话，没有骂她大放厥词，反倒笑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洪姑娘的想法倒是与在下不谋而合。”
“说得好听。”阿念飞身上前，一把拔出隼羽，往赵正己胸前刺去，喝道：“废话少说，拿命来！”
赵正己急退几步，双手下意识地抬起挡住胸口，进退间毫无章法，果然是一点功夫也没有。阿念有些犹豫，但刀已出鞘，不得不发。眼看就能血刃仇人，为爷爷和江府的人报仇，突然间，从书房后面的房间有个物什破空而出，如利刃般穿透帘子，打在阿念手中的隼羽之上。左手毕竟比不上右手稳固，隼羽脱手，明晃晃地插在地上。
阿念飞身后退，握住发麻的手腕，抬眼往前看去。击退她的东西在空中燃起了悠悠的火光，失了法力，慢慢吞吞地一边燃烧一边往下坠去。
符咒！又是符咒！
阿念猛地抬眼看向帘子后面，喊道：“谁！”
灰色的布帘被符咒带得轻摇，烛光在上面打上扭曲的阴影，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
阿念举步向前，死死地盯住帘子：“出来！你若不出来，我今日一把火把赵家全部烧光！”
好半天，脚步声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帘子掀开。
看到那截熟悉的蓝色衣袖，阿念脑中一片空白，忍不住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直到赵正己一声：“忍冬道长”，才将她从混沌和迷茫中拉扯出来。
他的眼下一片青紫，肤色透出病态的苍白，衬得嘴唇鲜红如血。明明熟悉得就像昨天才刚刚分别，他的眼神却那么陌生。
阿念受不了这个疏离责备的目光，忍不住后退几步，而后又往前，急急地说：“忍冬，去桐山是我自己的想法，你在京都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也是正常……”
他还没解释，她已经开始替他辩解。剩下的话她没有再说出来，因为忍冬没有看她，而是走向赵正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阿念看了看忍冬，又看了看赵正己，困惑道：“他杀了我爷爷，杀了大黑哥，我今天一定要报仇的……”
忍冬将赵正己扶到后面，站上前来，静静地说：“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阿念喃喃道：“为什么？”
忍冬没有说话。
“……秋不回，秋不回是你杀的吗？我在桐山……那个百里先生，是你对不对？你救了我……”
忍冬点头：“没错。不过，我只是为了你的赤水脉。”
如五雷轰顶，一瞬间将阿念的所有希望击碎。她脸色苍白，连退几步，惨笑道：“好！好！好！！赤水脉，你们都想要我的赤水脉！我爹娘因赤水脉而死，我的义父因赤水脉要置我于死地，我喜欢过的人……为了我的赤水脉，将我骗得团团转……”她突然睁大眼睛，指着赵正己，艰难地问道：“他是你的人……那我爷爷，是不是你杀的？”
忍冬看着她绝望的、祈求的目光，点了点头。
“就为了逼我出京都，投奔秋不回，解开赤水脉的封印？不对，难道……云旸被困虚渊也是你的安排？”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喘不上气。
忍冬抿着嘴唇，仍旧没有否认，眼神中却有一丝心痛。
一瞬间，阿念眼中的光芒消失。她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好。既然是你指使的，我可以放过他。不过你等着，这笔账，我会来找你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