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光头大哥正是他们第一次去昆仑虚时偶遇的商队厨师郝一求。郝一求露出满口白牙，爽朗地笑道：“洪姑娘记性真好。”

“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跟紫灵很早就认识，之前我在京都遇到点困难，忍冬道长帮了我，还把我送到这里来。”

程老伯说：“我本来在大牢，后来被人偷偷救了出来，送到了这里。我猜应该也是忍冬那孩子。”他拉着阿念和云旸的手，满脸慈祥，让他们坐在旁边。

云紫灵坐到郝一求旁边，头歪靠在他厚实的肩膀上，叹了口气：“我这里简直就是收容所了，什么人都往这儿送。”郝一求身子往紫灵那边低了一点，让她靠得更舒服。云紫灵感受到了，抬头对着郝一求甜甜一笑，眼神中全是柔情。她再次靠好，撒娇道：“要不是因为那个臭道士救了一求大哥，我真的是不想管这事儿，累死了。”

郝一求笑道：“还是我来说吧。”

“几年前，我第一次跟着商队跑这条路。以前狐狸腰就是一条普通的山路，穿过去后就到洪家庄。这条路又直又平，很好走，所以很多时候就算天色晚了，商队到这儿了也不会停下来休息，干脆赶一赶，到了洪家庄再找客栈好好休息。那天晚上就是如此。但是不巧的是，那天夜里走到狐狸腰时有一辆马车坏掉了，我们就停在那里修车。紫灵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她当时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十分可爱，从狐狸林里面出来，很好奇地看着我们。我们队里有个人提着灯，无意中发现了她，当时吓坏了。毕竟谁家正儿八经的小孩，都不会半夜三更一个人从黑咕隆咚的树林子里跑出来看热闹。我们领队的大着胆子问她是谁，她说她叫云紫灵，是九尾狐狸，还问我们是谁。那个领队的不是个好人，看她好像还小，没什么危险，就骗她说要带她回家，想上去抓她。后来我听他喝醉了说漏嘴，才知道原来他是想捉她拿去卖掉。哪知道才刚碰到她，她就放了个火球，把领队的衣服给烧着了，还说什么她没有家，要带她回家的人都是想要她死的。领队的衣服被烧着后就吓得跑掉了，本来大伙儿就害怕，一看他都跑了，也就赶紧跟着跑了，连那辆修了一半的马车都没人管。一直跑到洪家庄大伙儿才敢停下来。看了下领队的，本来以为烧得不轻，结果发现只有外衣被烧了。别说烧伤，连里面的衣服都是好好的。当时大家都在嘀咕，这是狐妖给的警告。其实那次没出什么事儿，除了领队的外衣被烧了之外，就是队里有几个人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摔了，后来还在洪家庄养了好些日子。”

“第二天天都还没亮，领队的就让我回狐狸腰把丢掉的马车赶回来。他们都不敢去，又怕天亮后有人路过把马车偷走了，就商量着让我这个刚入伙的去，要不然就克扣我的工钱。我没办法，就又回了狐狸腰。远远一看，马车还在路上，马也在啃路边的草吃，看起来应该没事，我就过去一瞧，嘿，马车居然被修好了，连昨晚逃跑的时候大家伙儿不小心丢的东西都已经整整齐齐地码到车厢里了。我当时心里想，肯定就是那个九尾狐狸做的。正准备走，一回头，发现她就在狐狸林的外面，歪着头看我。我吓了一跳，但是想想，这狐狸其实不坏，就冲她说了声‘谢谢’。没想到她愣了一下，对我笑了。那个笑，怎么说呢，一下子就让我想起了我弟弟全儿，每次希望我夸他时就会这么笑。我想起路上给全儿买的一个长命缕，正好在我兜里，就拿出来放在了路边，跟她说送给她，然后我就赶车走了，也不知道她要没要。”

“后来领队的看我把东西都拿回去了，很高兴，说以后都带着我，但是我看不惯他那人，就不想跟他了。你们之前在商队见过的王叔，其实是我家一个故交，我们很多年没见了，那次跑昆仑虚赶巧碰到了他，他就拉我跟了他们的车队。这一跟就是好多年。每次路过的时候我都会偷偷去看看紫灵。紫灵体质特殊，一年长三岁，所以不过四五年时间，便长得如成人了。我也……咳咳……越来越喜欢她了。不过那时候并没有太多想法，因为我还要照顾我弟弟，我想着等全儿娶了老婆，我就来陪紫灵。后来全儿进了秦王府中当差……”说到这里，郝一求身上肌肉有些紧绷，声音也低了下来。云紫灵握了握她的手，说：“后面的事情我来说吧。”

“二全弟弟在秦王府出了事。那个秦王私养娈童，大都是被偷摸拐骗来的七八岁的孩子。死了很多。二全弟弟发现了，从乱葬岗救回了几个，送到了京都城郊的白云观。还留下了一份名单，上面是那些孩子的姓名、年龄和籍贯，还标明了哪些孩子已经去世，哪些还活着，以及活着的孩子如今暂居何处。可是他被秦王府的人发现了……”她抚摸着郝一求的背，让他镇定下来，“二全弟弟走得蹊跷，一求大哥觉得很奇怪，就去翻找了一下他的遗物，结果竟然搜出来一封信，这才明白二全弟弟的死因。他本来想拿着信去报官，但是那些人一听说他要告谁，都不肯管，还要将他打出去。后来秦王府的人知道了此事，偷偷来灭口，被一求大哥发现，好不容易逃了出去。但是到处都是秦王府的人在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去找了忍冬道长，忍冬道长帮他逃出了京都，还将他一路护送到了我这里。”

云旸听罢，义愤填膺：“想不到那威帝竟是此等小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实在是过分！”

阿念却并不奇怪，那威帝本就是个卖国求荣的人，为了一己私欲什么都干得出来。她奇怪的是另一件事：“为什么忍冬要把我爷爷送到你这里来？明明昆仑虚就在附近，还有他自己师父的九阳宫也很近。”

“我怎么知道啊。你要把人带走，我也不拦着你啊。”

阿念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不对，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紫灵姑娘，我爷爷还要再麻烦你一段时间。”她转头看向程老伯：“爷爷……”

程老伯点了点头，笑道：“爷爷在这里挺好的。紫灵姑娘对我很好，一求也很照顾我。你不用担心，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好久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了，阿念鼻子一酸，差点没忍住。她直起身子，轻呼一口气，说道：“爷爷，谢谢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堂堂正正从这里出去，继续开你的水云间！”

云紫灵轻巧起身，一手抓住阿念，一手抓着云旸，笑容明媚如同三月春风，她扭头看了一眼郝一求，媚眼如丝：“一求大哥，今天你多做几个菜，咱们好好款待一下客人，等他们走了我再好好谢谢你啊。”郝一求脸色微红，连忙点头，转头不知道看哪里好，只好问程老伯：“程叔，你想吃点什么？”

云紫灵抿嘴一笑，回头对阿念和云旸说：“走，带你们参观参观我的地宫。”

阿念吃惊道：“原来是在地底下，我说这里怎么到处都没有窗户，还以为你不喜欢阳光。”

云紫灵这个地宫很大，房间也很多，每间房都布置得金碧辉煌，珠宝古玩甚至灵器都是不少，其中有一间屋子里面装着巨大的千影壁，能从中看到狐狸林上面的情况。听说这千影壁十分难得，阿念在太和宫见过一块，但远不如这里的大。

阿念感叹道：“你看起来很有钱啊。”

云紫灵满不在乎，与其说她在炫耀自己拥有的东西，不如说在享受阿念和云旸的陪伴：“都是云紫烟的，你们喜欢就送给你们好了。”

云旸问道：“听说你是云紫烟的魂魄分出来的？你怎么不呆在青丘，要来这狐狸林呢？”

“是啊，她把我弄出来，想让我帮她做功课，谁知道我跟她一样，也一点不想做功课，我们两人就因为谁做功课的事情打了起来，结果她娘发现了，要把我炼化了收魂回去。云紫烟还算仗义，护着我跑了出来，后来我被洪家人骗到狐狸林，就给封在里面出不去了。”她柔柔地剜了一眼阿念：“所以，真的是很讨厌你们。”

阿念噎了一下，心说又不是我关的你，嘴里却很快认怂：“对不住啊紫灵姑娘，要不我出去后跟他们说一下，把这个结界撤了？”

云紫灵叹了口气：“罢了，估计也是云紫烟她娘要他们设的，无非就是怕我跑远了，死的时候魂魄回不去呗。”

“那整天在地宫待着也很无聊啊，”云旸很是同情，“外面大好河山，不去看看多可惜啊。”

“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说话间，她推开又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却不是金珠银玉地堆着，而是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云紫灵就让他们看了一眼，很快就关上了门。

阿念突然问：“刚刚听郝大哥说，你一年长三岁，那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多久？”

云紫灵一笑：“要是云紫烟也像你这么会为人着想，我也不会被她折腾出来了。那家伙年纪小、术法不过关，分出来的我也不是正常生灵，只是一缕残魂加上一团虚之又虚的天地灵气附在一根木头上罢了。满打满算也就能活十年吧，嗯，所以啊，我大概还有三年可以活。”

阿念心里有些沉重，暗想，难怪她如此随性。如果是我，哪里又有她这么洒脱。等外面安全了，一定要帮她把结界去掉，让郝大哥带她想去哪就去哪。想到郝大哥，她不禁又问道：“那他知道你的事吗？”

“知道啊，”云紫灵笑笑，又把他们搂紧了，“我都说了，时间那么宝贵，哪有什么多余的工夫浪费到猜来猜去上。我就喜欢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最多不做让云紫烟那家伙难堪的事情就行了。不过她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一般的事情她还真不在乎。”说着又愉快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