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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麋鹿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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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在雪白和火红中不断交织变换。云深始终在追寻,气喘吁吁,下腹伤口流血,但丝毫不敢停下。

假山,岩石,树丛,屏风,布帘,纱帐……一层又一层,次第出现,始终遮蔽着视线。但南絮的声音清晰可闻,连同飘忽的裙摆一角,指引着他一路往前。雾气浓重,脚下的落叶湿哒哒的,风里有江水和帆船的气息。

“你快点来雨山岛找我吧”,这声音将他笼罩。把重剑插在土里,顾不得伤口的撕裂,他全速奔跑起来——终于,隔着青苔看见她飘动的长发。心跳加速,跨步上前,一把将人拉住,一身白衣如雪一览无余。等他终于要看清那脸时,却发现手中已经空了,刚才还在眼前的人如雾气消散了。

迷宫一样曲折的路往前方延展,脚下的腐叶不知何时已换成了雕花的石砖。一扇金屏风横断在眼前,映出熟悉的身影来。靴子踏在石砖上啪啪作响。他走进屏风,果然看见一身红衣搭着盖头的女子端坐着。

就是她,没错了!激动地要喊出声,却怎么都开不了口,只能先走到近旁。去揭那盖头时,他得用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减少颤抖。

期待的那张脸没有出现,连带着屏风、地砖和人影全都不见了。他被丢在完完全全的黑暗中,没有一丝光,但那声音好像更近了,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你快点来雨山岛找我吧”——在他的脏腑血肉之间,如水波一般回荡着。

在那水波越来越强,几乎将心脏震碎时,云深终于醒了,头上、胸前都是汗。如刚上岸的溺水者那样拼命呼吸着,渐渐意识到自己已回到将军府,正躺在银杏别院的床上。

从锦玉城出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零十七天了,始终都没有南絮的消息。她到底去哪了呢?又被什么人困住了吗?还是受了伤?每多一天,焦躁感就增强一分。他极不愿意承认,但那种“失去她”的感觉正在逼近。以至于每到夜晚,就会被凌乱的梦所折磨。

战事方面倒是顺利得很,甚至有些超出想象。原来林忘和晚市早就准备好调兵攻打锦玉城,听到宋岚暴死、城中大乱的消息之后,几乎没花太多力气就打开了城门。李勇烈更是被生擒了。那帮旧贵族肯定还会推出新的代表吧,但眼下,基本上全国算是又变成一盘棋了。

宋岚的死,是思珞干的。她很瘦小,个子不高,但居然做成了这样的事。回头去查看时,本意想找她聊一聊,结果却在中庭的黑松树下发现了她的尸体。

血流了一路,从房间开始。她脖子上有青紫色的勒痕,额头也有磕碰的伤口,肚子上更是血肉模糊。一把带血的刀握在手里,腰间隐蔽的插袋中还有好几把匕首。

大约可以想见,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做了万全的准备后,在宋岚毫不注意的情况下下手的,但很快就被反制。回忆里宋岚身上的伤口很多、很深,多亏她一开始下手够快够狠了。

云深命人好好安葬思珞,还想着去找她那个孩子,但满院子搜遍了,也不见踪影。人啊,可以每日每日在你眼前晃,也可以像水滴一样融入大海,再也找不到。

思珞母子的境遇让他更加担心南絮了。

这个世界一直在侮辱他所珍惜的东西。但那一刻,看着之前还热闹喜庆的宅院充斥着血腥味,人去楼空,他意识到:自己也在侮辱着这个世界。京城,旧都,锦玉城……自己的所作所为有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吗?还是更加混乱邪恶了?

无论是哥哥还是晚市,甚至春生都会这么安慰自己吧:现在只是过度阶段,一切都会过去,恢复繁荣和安宁。我们是为了建设更好的国度才做这些事的,被三阶贵族骑在头上的日子必须终结。

没错,他过去也这么坚信着。但现实是,现在南絮不在他身边,而是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流亡。过去,他想她想得厉害的时候,就会望向天阶殿的方向,那里像是永恒的北极星,她总是在那的。如今,却不是这样。如果早知道这是一个会让他的爱人流落其中的世界,那么他不愿接受这样的混乱和失序。

锦玉城搜遍了,没有南絮的踪影;雨山岛那边也始终是否定的回复。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走很远,烟扎国又那么大,她会在哪里呢?

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百无聊赖地旋转着银杏叶的叶柄。他如今已彻底搬到别院居住,偶尔也在这里会客。

那天来的是一位远近闻名的乡绅,从其他地方不远万里而来。主要是商量被炸毁的桥梁、道路重修之事——对于他这种末流木阶,又愿意合作的,云深自然很欢迎。

送那人离开时,他回头望了几眼,还是忍不住开口:“将军,恕小人冒昧。方才进去时路过一间房间,门开着,我就瞟了眼,看到挂着一幅画作。”他捋了捋胡子,“鄙人平生最爱收集画作,无论古人或当世名家。那画下笔、用色,极为熟悉,莫非也是出自北山先生的手笔?”

“北山先生?”

“是啊。他可谓是横空出世啊,短短几年,市面上的画作已经炒到价值连城了。小的有幸,看过不少真迹,还……收藏了一幅。”他满脸笑容,皱纹纵横也挡不住眼里的光。

“不过市面上都是他的山水画,还以为此人不乐意或不善画人物呢。将军堂前那幅却是人物,真是难得啊。最近才听闻他又有新作面世,还无缘得见。没想到将军消息这么灵通,都已经挂上了。”

他看了眼云深凝重的脸色,又找补起来:“当然,也可能是小人眼拙,看错了,既然将军似乎不认识北山先生……”

云深皱眉思忖了半天,“这样,我请先生再仔细瞧一瞧,鉴定一下便可。”

现在挂起来的那幅正是未竟塔下捧花归来的云深。他第一次让外人走进去看这些,一时间有些羞怯。想来都是自己这几天在画室流连,一时忘记关门,才有了这后续。

那乡绅看看画上的男子,忍不住又看看云深,笑了笑。“看来画家和将军必是熟人了,竟将清雅风流之姿刻画得这般传神。”

云深不好意思地扬了扬下巴,抬手示意他可以开始鉴定了。于是那人便像钻进米缸里的米虫一般,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一寸一寸地看,有些地方甚至忍不住上手去抚摸。越看越惊奇,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正是北山先生的呀,不会错!”兴奋地望向云深,拍着大腿:“他糊涂啊,人物画明明这么好却不放到市面上卖。不过这想必是友人之间的无偿馈赠了,真要是流传到市面上,也不是鄙人我能买得起的。这构图,这线条——今天算是来对了,大饱眼福。”不等云深反应,他兀自继续陷入那画面中了。

云深想,如果告诉这人柜子里、抽屉里都是这样的画作,他不得赖在这不走了。

干咳一声,“你之前说北山先生最近有新作面世?”

“是,小人只是听到消息,还没得见真容。可能是最近天下动乱,北山先生也缺钱花了吧。”他正想笑,猛地意识到在云深面前说这个很不合适,于是尴尬地僵在那里。

“哪里传出的消息?”

“潭州的一家画行,就这两天。我和几个老友,正合计着,看能不能最近赶过去呢。”

“潭州,是吗?”云深十指交叉,极为舒坦地叹了一口气。

张姓乡绅眼看着那个死气沉沉、眉头紧锁的云深将军消失了。他嘴角浮现笑意,眼里透出亮光,浑身散发出柔和清新的氛围,竟和画作上的一模一样了。

三天后,潭州。云深顺着那人给的画行名字一点点开始调查。

那幅新作也不是以往常见的山水画,占据画面主体的是一头麋鹿,除了脖子和下腹的白色之外,通体泛着棕黄的光,高高扬起的分叉状鹿角好似复古的树枝灯台。近景是枯黄的草地,远景则是下了霜的白桦林,画面右上角隐约有一条蜿蜒的河流。

他盯着那头鹿看了半天,不自觉笑了:那长睫毛的大眼睛,怎么看怎么像极了南絮。哦,不对,北山先生?

痛快地将画作买了下来。虽然早有耳闻,还是被一千两的要价吓了一跳。

“客官有所不知,这还是特殊时期。要是以往,这个价位,连看一眼北山先生的画都难哦。况且,这可是他第一幅动物主体的话,就等着升值吧。您呀,算是走大运了。其实,好几个老主顾都在赶来的路上了已经……”

他点点头,收下装裱好的画,便开始追问来源。他可曾见过北山先生本人?什么人将画作带来店里的?牵牵扯扯,顺藤摸瓜。一来二去,最终将目标锁定在城西一家代写书信的小摊上。摊主据说是个年轻男子,和南絮会有什么关系呢?

他去到那时,竟发现小小的摊子前也排起了长队。顾客还都是些年轻女子,站在队伍的末尾闻着各种脂粉香气,很有些不自在。

瞥了一眼端坐在桌后,写信的那人,他的心立即惊动了——虽然穿着男装,束了发,戴了帽子,甚至还贴了假胡子,但不会有错。那不是和南絮有联系的什么男人,就是南絮本人!

当时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地上,旁边酒家的旗子迎风飘展,身后马车经过的声音不绝于耳。整个世界都若无其事,自顾自地转动着。

居然会是这么不经意的时刻,没有追赶打斗,没有遮挡阻拦,更没有哭喊撕扯,连隐隐不安的氛围也没有。冬日的暖阳斜照在她左边侧脸上,光洁如玉。他只是安静地走了过来,抬起头,就这样再次见到她了。

排在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夕阳染上越来越浓重的红色。他紧张起来,手心出汗,咽了咽口水,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不知等下该怎么开口。

“下一个。要写什么呀?”是机械化地提问,并没抬头,声音透露出些疲倦。

“呃,就写——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云深已经很克制了,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本该下笔的手突然停住,悬在空中半天才放下去。全世界都退去了,沉默中好像有一张弓弦正在拉满,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过了好一会,那人才抬起头,果然是和画上麋鹿一样晶亮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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