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顾时青还在院子里晒野菜，陈拙把背篓放下，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急匆匆进了灶房，喝下几碗水才缓过神来。

顾时青也跟着进来，这时午时刚过，他才吃完饭，陈拙这时候回来肯定没吃饭，他点上灶火，问道：“你今日怎回得这样早。”

“早时去的时候遇见裴猎户了，他也去府城，搭了我一个来回。”陈拙擦了擦嘴角的水迹，把水瓢搁在一边，道：“不用生火，你早上给我那些饼子还没吃完。”

顾时青熄了火，给他舀了碗中午没吃完的稀饭出来，好让他就着稀饭吃饼子，不然干吃多噎。

把吃的端上桌后，顾时青才有空去看背篓，一边道：“这么多东西？”

“是呢。”陈拙吸溜了一大口稀饭，咽下去了才道：“我这一路背得累死了。”

顾时青把背篓搬过来，去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你买了鸡蛋？”

顾时青把背篓最上面的一个大布袋打开，里面圆溜溜、白生生的鸡蛋印入他的眼帘。

陈拙点头道：“路上遇到了就买了。”

见顾时青拿出来看，陈拙继续道：“夏日鸡不肯下蛋，也不爱吃东西，蛋就小了点，但我想着小就小吧，小的一斤还比大的多呢。”

“以后啊，你隔几天吃一个，好生补一下身子。”说完，陈拙咬了一大口饼子，又喝了一大口稀饭。

顾时青捏着手里的鸡蛋，又听见陈拙刚才的话，莫名有些失神，他念的书不算多，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一样。

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桌边吃东西的人，又极快地收回了视线。

他早觉察出这人跟以前不一样了，性情大变不说，连上进心都比之前那个强上许多。

顾时青猜不出来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只是在心底隐约觉得，他更是喜欢跟现在那个人一起过日子的。

“我同你说，我日后就可以给绣云庄供布了。”陈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想起绣云庄的事，便想跟顾时青分享一下喜悦。

“背篓里还有绣云庄要我染的布呢。”

今日十一，这个月就还有十九天，符遥担心他第一次染这么多布料忙不过来，就让他二十天先染十匹出来。

顾时青依言把布料翻出来，他自小待在陈家，也认识不少布料，一眼就看出，那织锦，在市面上是三十两一匹，若是有颜色和纹样，价格只会更贵。

只是他们这里到底是个镇子，能穿上织锦的人少得可怜，他也没见过几次，也只有府城那些家中有钱的人能买得起这种布了。

心中对陈拙染布的手艺有了几分衡量，但顾时青没多言语，他再次看向背篓，倒是看到了最下面放着的一个小布袋。

他拿出来一看，竟是几锭银子和百多个铜板。

“那是你卖手帕和络子的钱。那银子是今日染的布料的钱。”

陈拙见他看到了那袋子钱，没等他问，就迫不及待地解释起来，话里话外满是得意。

顾时青有些惊讶，这银子前后加起来有十好几两，那素缎子一匹卖八两，那这染好颜色的缎子一匹竟要卖到二十多多两。

这么一算，也不知那府城是不是家家户户都如此有钱，瞧绣云庄给陈拙的布料，缎子竟占了大数。

顾时青暗暗心惊，他以往见识不多，只觉得陈家是顶厉害的人家了，但如今一对比，陈家也不过尔尔。

在这么多银钱的冲击下，顾时青看见背篓里的糕点和糖还有果脯之类的东西都不觉得惊讶了。

陈拙虽是在吃饭，但余光也时刻注意着顾时青，见他被惊讶到手脚都不听使唤时，便偷笑一下，暗想着日后要挣很多钱，让顾时青无论见到多少钱都不惊讶。

顾时青进房把银子放好，就出来翻动院子里晒的野菜。

他小时候家里会做干咸菜，做法也不难，他知道陈拙喜欢吃这个，腌咸菜是做不了了，家里没菜，但干咸菜还是可以做的。

陈拙吃完饭把碗洗了，出来就看见顾时青还蹲在太阳下，就连忙叫他回来，这么热的天，晒伤了可就不好了。

天越来越热，尤其是午时刚过那阵，出去走一圈，身上的肉都要被晒红，别说他们，就连有田有地的村民，这时候都不会出门。

今日虽然没走多久，但背得东西是实打实的，陈拙刚坐下和顾时青聊了会儿天，上下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便和顾时青回房睡了一会儿。

午睡起来，太阳没那么大了，连吹过来的风都带着几分凉爽。

他二人没田没地，这时就显得无事可做，他俩一合计，当即决定上山挖野菜。

也是巧了，他俩刚走到山脚，就看见有只威风凛凛的狼犬自远处飞奔而来，顾时青有些怕狗，就往陈拙背后躲了躲。

陈拙却是知道这狗是谁的，他顺着狗来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过来。

他拍了拍顾时青的肩膀，小声道：“是裴猎户家的狗。”

顾时青这才探出头，看见果真是辞哥儿和裴猎户过来，也松了口气，从陈拙背后走出来，有点不好意思。

“青哥儿。”李辞看见顾时青，远远就打了声招呼，裴云之跟在他身后过来。

陈拙笑道：“这是上山去？”

裴云之背后背了弓箭，还带了猎犬，多半是要上山打猎。

裴云之摇摇头：“去前山打些兔子，好久没吃了。”

他打猎有四条狗，这次只带一条就是不打算走远。

陈拙闻言便道：“既如此，我同你一起上去，也看看你是如何打猎的。”

若是运气好能打一只兔子或者其他什么的，也好给顾时青尝尝味。

裴云之也没拒绝，他常年打猎，早就觉得这种事无聊，来个人也好，路上还能说说话。

若不是为了维持生计，他是不会当猎户的，一个月里二十多天都在山上，却只能跟夫郎相处几天，换谁都不乐意。

两人下了决定，这时候陈拙才后知后觉地看了眼顾时青，怕顾时青不准他去。

顾时青不贪那口荤腥，只是觉得汉子在外被自家夫郎说反对的话，有失汉子的颜面，是以他轻轻点头，道：“小心点。”

陈拙把背篓递给顾时青，他俩上山原只想挖野菜，就拿了一个装东西的，没想到正好给了顾时青使。

陈拙跟裴云之进了山，顾时青就跟李辞在前山找野菜。

他其实根本不认识野菜，头先几天还经常扯了草回去炒着吃，但李辞教了他不少，还教他怎么炒野菜才好吃，这才勉勉强强在厨艺方面摸上门槛。

清水村靠着的是片绵延不绝的大山，山里面树木高大，草色深深。

林间空旷处，一只灰白兔子低头吃草，一双尖耳朵高高竖着，眼睛也观察着四周。

忽然，一道哨声打破林间寂静，一道矫健的身姿从草后窜出，兔子受了惊，窜得飞快。

一支凌厉的箭从另一侧射出，只是准头有点不好，只擦过兔子在蹬跃的腿。

下一刻同一个方向再次射出一支箭，这支箭准头高得多，射中了兔子的腿，让它狼狈地摔倒在地。

猎犬冲上去衔住兔子的脖子，在它快要用力咬死兔子之前，哨声响起，猎犬不甘地收起獠牙，咬着兔子往裴云之的方向走去。

“裴兄好厉害。”陈拙看着裴云之从狗嘴里掏出兔子，由衷地赞叹道。

“若不是你让兔子跑慢了，我也射不中。”裴云之拎起兔子，想要放进陈拙背篓中，但抬头就看见对方两手空空，只能放进自己带的竹筐里。

陈拙笑了笑。

裴云之这话就是恭维了，第一箭就是他射的，射出去后，兔子的速度半点没停，还是裴云之补了一箭。

他没看到裴云之最开始的动作，只看见他把兔子往自己竹筐里放，陈拙也没什么想法，本来就是裴云之打到的，放他竹筐里也没问题。

裴云之摸了摸狗头，二人往林子更深处走去。

山脚下，顾时青和李辞蹲在两个不同的地方挖野菜。

夏日初雨下过后，山里的菌子就发了出来，不止他俩，连得了空闲的农人都三三两两提着篮子上山挖。

“辞哥儿，我们去那边看看？”顾时青把他蹲着的这块地儿挖干净，就提着背篓去找李辞。

但今日李辞心绪不宁，挖了半晌，还没有顾时青背篓里的一半多。

“啊？”听到顾时青喊他的声音，李辞也回神，连连应声。

“辞哥儿，你今日怎么了？”顾时青在李辞身边蹲了下来，关切地询问道。

李辞面上染了几分薄红，他犹豫了半晌，把手里的菌子□□得不成样子，他小声问道：“青哥儿，你和、和你相公，成亲多久了呀？”

顾时青想了想，道：“两年了吧。”

“两年……”李辞喃喃道，他看向顾时青，声音压得更低，“那他爹娘没催你啊？”

头先顾时青还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也是后面看见李辞的面皮绯红，才反应过来，他轻轻咳了声，也微微红了脸，道：“没有。”

“啊，真好。”李辞扔了手里的菌子，叹了口气。

顾时青有些出神，他十六岁同陈拙成亲，就是为了让陈拙心里有个牵挂，别整日沉迷赌博，可惜陈拙看不上他，一年两人都见不到几次。

陈拙父母也知道陈拙的德行，对于抱孙子一事完全不指望。

“裴猎户的爹娘说你什么了？”顾时青问道。

李辞摇摇头，“那倒没有，就是我吧，心里有愧。”

他同裴云之也成婚许久了，这肚子就是没动静，爹娘和裴云之虽然没说过他什么，但他心里却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能生。

对于李辞的烦心事，顾时青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安慰。

他没有李辞这种顾虑，之前陈拙什么样人人心里都清楚，他怀不上也不能怪他，现在他二人又面临巨额债务，哪有心思去想孩子的事。

最后还是李辞自己想通了，“算了，顺其自然吧。”

他站起来，拍了拍打脏的裤腿，跟顾时青一齐往另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