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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回梦(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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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两个晚上遭遇怪事,显然是又入了另一个“梦境”,非同小可。公孙襄觉得那女子的声音一点也不耳熟,想不通为什么会梦见她,便和晴朗商量。

鸟羽?水响?晴朗倍感莫名。

一个声音悠悠地插嘴:“恕我直言,你可能是撞鬼了,还是好大一条水鬼。”

晴朗往身后扫一眼:“道士,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望见桌上的空盘子,皱了皱眉,没什么意义地指责,“这是公孙姑娘的早点。”

公孙襄道:“算啦,我方才吃了两颗枣子,现在不饿。”

“你的?”姬源睁圆了眼,仿若不可相信的样子,指指晴朗,“不是她的?”

“我的。”公孙襄肯定地说。

“那……这这本册子呢?”他顿了顿,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本手抄书,翻开举起,边页空白处赫然被他画了无数个小人头。

“啊,我的手札!”公孙襄大惊失色,扑过去抢,姬源一个鲤鱼打挺跳上桌,让她捞了个空。

这时一阵风吹过,书册哗哗翻过几页,一张信纸轻飘飘地落下来,姬源的目光跟着它往下转。

“下来!还给我!”公孙襄气到咆哮。

实在怨不得他眼尖,那封信运笔狂放,字儿还挺大,颇有几分诗酒之魂,所以他仓促一眼,不但看了,还评价了:“阿襄……见字如晤,听闻你和风归在子规城干掉了一只恶诅兽……咦?这什么时候的信?……三年前?金寒?字挺不错的,哈哈!”

“你还敢说!”公孙襄怒道。

姬源绕着屏风跑得飞快:“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吃错了、画错了,你冷静一点,把开水放下,我给你赔礼道歉!”

天呐,小姑奶奶方才沏茶,提壶还在手里……盖子还没盖!

狂追了五六圈,公孙襄见他就是不放手,急得眼睛都红了,提壶的手也在细细发抖。

姬源恐她烫着自己,反身回去,从屏风后面露出个头来,又探出半截肩膀:“不跑了!我说一二三,手札给你,水壶给我。来,一——二——三!”

说罢朝她伸出手来。

公孙襄手都按到剑上了,正打算把屏风大卸八块,不料他主动讲和,遂住了步子,惊疑不定地望着。

姬源耸耸肩,把那手札卷卷成筒,投进花瓶,发出清脆声响。转而跃上窗台,衣裳一展,翻出去了。

典型的犯了贱就跑。公孙襄胸口起起伏伏,狠狠地跺了跺脚,忽然,他又溜了回来,像早准备好了似的,揣着一只油滋滋热乎乎的烧鸡:“这只烧鸡,就当向姑娘赔罪了,你切莫生气,冷静点儿,气大伤身!”目光一掠,只见晴朗拿起他的涂鸦翻看,不由噗嗤一声,眉眼弯起。

姬源的字十分潦草,画倒是意外地还行。就比如右下角那头和人一样衣冠楚楚负手临风的……绵羊,眼底神色集佛性、孤高、漠视于一体,旁边还涂了两个墨坨坨,仔细一看,是俩小字:晴朗。

姬源喜滋滋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晴朗定定地盯着画看了一会儿,默不作地抬眼,似乎不为所动,平静得很。

这也能忍?心态变宽了嘛!难道是没看清边上的字?还是理会不了拟人画?

姬源待要同她再讲解讲解,她却皱起了眉:“姬源!”

嘿!反应够慢的!道士顿时乐弯了眼,挑眉逗眼:“你竟然记住了我的名字?”

晴朗不理他,对公孙襄说:“你今夜再去西厢看看,若有不妥,随时告诉我。”

第三夜,公孙襄壮着胆子再入西厢,这回看到了那个女子的模样。

“你知道摧风谷吗?”女子说。

“那是什么地方?”

女子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一动不动地站着,半晌,才道:“我不该带他去的。”

第四夜,依然是在西厢,听到她的推门声,林恢略显慌张地回过头来,做了个“嘘”的手势。

原来是林恢的幻景……公孙襄一拍脑袋,尴尬地想要退出去,却蓦地听到那女子说:“你记不记得我曾说,我若不巧走到那一步,便去寻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度过余生。”

“抱歉了。”

“!”林恢急得伸手一捞,雪白云绡从他指尖滑过,随着她的模样逐渐在眼前淡去,“兰久!!!”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兀地划破了漫漫寒夜,亮得炫目。公孙襄脸色惨白,不可思议地回过头,胸口起起伏伏。

她仿佛站在被鲜血洗过的黎明之前,风吹着黄沙,埋没英雄骨,断刀残血,换来片刻的安静,就连冉冉升起的红日,亦驱不走朔风的凛寒。

时隔多年,如今再有人谈及“枭蛟之祸”,脸上还有挥不去的阴霾。

那是一个秋日,沧阳和秦霜附近的太神山一带突然出现了妖兽,鱼身蛇尾,黑鳞细爪,人称枭蛟。两城合力追捕,却因其性情暴烈至极,死伤惨重,只得向其他的城求助。

雷皇离太神山较远,道路阻隔,消息传到时,已经进入深秋。公孙襄记得她那日起得比平时都早,隐隐约约听到一阵争执声。

她揉了揉眼睛,跑出门去,看见她的小姑姑张开双臂拦在父亲面前,竭力分说着什么。

小姑姑一身红白色劲装,长剑斜挎,英挺的眉毛下目光炯炯。公孙襄侧耳倾听,只听清楚了“带我去”等语。

一会儿后,她姑姑噘着嘴,气呼呼地被劝走了。父亲向她招了招手,唤她过去。

公孙襄乖乖地上前,视线在他背后一模一样的长剑上掠过,隐隐猜到了什么,心也渐渐地提了起来。

父亲弯下腰,慈祥地拍拍她的脑袋,枫叶似火一般片片落在他肩头:“为父要出门一段时间,雷皇就交给你和阿歆保护了。”

小姑姑只比她略长几岁,名唤公孙歆。她少不更事时,也曾跟着“阿歆阿歆”地叫唤。

公孙襄挺直背脊,回答得响亮而坚定:“父亲放心,我会保护好姑姑和大家的!”

因她是圣女的继承人,城主夫人教导她最为严格,使她比同龄的孩子都明达懂事。

听到她的保证,父亲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像是天将白时透过云缝的阳光,并不热烈,却很温暖。一直暖到了心底。

正是这份含蓄的温情,让她在学那些枯燥难懂的东西时不至于泄气,只为不想让父亲失望,只为他能带着自豪的表情对别人说,我的女儿很优秀。

直至很久以后,当她在冰冷的枷锁下生存,眼看着变本加厉的阴谋和阳谋交锋,这抹微笑依然静静地支撑着她,如同冬日里徐徐洒下的阳光,在深黑极郁之处总有一线明亮。

她怎么也没想到,父亲这一去,便是永别。

迢迢万水千山,又因战事惨烈,他的死讯迟来了两个月,连尸骨亦早作尘土。

公孙歆与她自幼一同长大,长兄如父,故而备受打击,生了一场重病。不久之后,这个梦想要“看遍天下美景,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的女子,在芳华正妙的年纪,就牺牲在了阴暗残忍的权谋算计里。

每每想到这些,公孙襄就痛彻心扉。

要是她当初不信誓旦旦地说“父亲放心”,父亲会不会就回得来?要是她成长的再快一点,早日看穿那些诡计,姑姑是不是就不会离去?这些假设毫无道理,却总是从不知哪个角落里钻出来。

而现在在她面前的,兰久,就是一头枭蛟。

一头披着人皮的妖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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