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襄逃走时,根据地形特征左拐右闪,让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又路过了刚刚三伙人混战的地方。混战时布下的轮回引还未撤去,被晴朗这个术法大能稍加修复,注入灵力,就能再度启动。
从引导这一场追逃,到利用万刃沉霜修正他们前进的方向,晴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一脚踩进去。
为什么大战过后,此处没有留下一具尸体?因为一旦踏入阵中,四周全是精心准备的幻景啊!
在视野不开阔的石林中,右路被困的这点时间,已经足够掩护一群人逃走。
晴朗淡淡地看着从一开始就格外活跃,到现在狼狈不堪的众人,打了声招呼:“裴老前辈,别来无恙。”
只见那一张张平凡的面孔中,有一人扯掉了□□,高昂的声音冒了出来:“小晴朗——!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一本正经地尊敬我老人家,这太无趣了!不过,我老人家姓赵!”
赵依然已年过古稀,却须发未白,双目未浑,怎么看都是一个清俊的大叔模样。据他自己说,那是因为“身在旧梦中不知醒转,未便老去”。
“那是应该的。倒是前辈您,对付小辈还要使出看家本领,有些不厚道呀。”晴朗没了斗志,耷拉起眼角,乌沉沉的眸子目光涣散,很没精神。
赵依然笑嘻嘻道:“这不是为了考验考验你,看你上次破我的阵是不是凑巧。”
两年前,赵依然成功创造轮回引,但这只是个雏形,有些地方尚需要修正,他自己猫进阵中,一不小心就被困住了。逍遥门上上下下无人能解,听说华松派有位对术法极有研究的才俊,便红着脸去请晴朗相助。
晴朗费尽千辛万苦找到这老头,不料他老人家正舒舒服服地泡着温泉,身边摆满美酒佳肴,还有美人捏肩搓背。看着他色意盎然的眼和白花花的胸脯肉,晴朗一脸为难,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好多余。
被救出来后,赵依然理直气壮道:“老朽这是在考验门中后辈,看有没有资质出彩的,结果太让老朽失望了!”
和昔日如出一辙的为难神色,此刻又在晴朗脸上浮现:“前辈,这种考题还是不要在逍遥门出了,上下几十年都不可能有像我这么出彩的年轻人。一再请我出山的话,别人会以为我向贵派挑梁子的。”
“谁说没有!”赵依然气得跳脚,愤然道,“我逍遥门弟子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打败那什么灵秀、清澄、久松等等等等。”当然,他没敢在晴朗面前列举林恢和苻辛夷的名号。
“是吗?”晴朗反问,“若轮回引那么容易破,也就枉为第一幻阵了,您老还会这么自在?”
赵依然面对夸赞,哼哼两声,小辫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那是,现在肖正阳那小子哭着喊着想把掌门之位传给我……”
“别拖延时间了。”晴朗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直接打断,“你以为没有我,小恢那边就搞不定了?”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赵依然沮丧地道。
“但我本来就没打算去帮他啊!”
面前之人忽然狡黠地眨眨眼,赵依然愣住:“为什么?”
逍遥门兵分三路,中路军先前被有意放过,是因为他们后头吊着逐水派和关苍寄,不足为患。
如今中路已被解决,而逐水派中还剩下两人,为了活命,决心和华松派搅在一起缠斗,让关苍寄不好下手。晴朗正与赵依然说着话,忽然两根长鞭自两个不同的方向卷来,将她的退路都封死。
但她只略略瞥了一眼,就从鞭条的上下空当中鱼跃而出。
“因为他们相信我比小恢更好拿捏!”晴朗将余下的话说完,腰部猛地一沉,迅风贴着她的鼻尖扫过。
啪!清脆的抽击落在身后,如同震山雷。
两根鞭子,两条灵蛇,一条绕手缠脚,步步精算;一条劈头盖脸,灭杀威风。偏在这巨石群集之地,像长了眼一般地穿梭,一点儿也不会妨碍同伴的进攻。
赵依然见着此情此景,哈哈大笑:“嘿!小晴朗如今也遇到对手了!”
晴朗振袖踏尘,飘忽起落,来如灵雀展羽,去似敛素飘纱。那鞭风凛凛,竟总是差上一点儿,未曾沾触分毫。
“这个……这个是……”赵依然渐渐看出了些门道,不由一震,“燕子飞时!”随即又生出一股不忿来,“你怎么什么都会!”
逐水派二人也觉吃惊,却很快冷静——只不过闪得轻巧,那又如何?还不是无法从他二人精妙的配合中脱身?
地方狭小,她跳来跳去,消耗极大,等显露疲惫之时,必有空当。
两人紧紧盯着晴朗的一举一动,并没有急于提高攻速,而是求稳。
果不其然,数回合后,晴朗的动作别扭了一下,没能连贯起来!
呼!两道鞭影飒飒嚣鸣,叱破寒风,敏捷地扑去!
二人这一瞬间福至心灵,默契十足,出手角度亦把握得极好,去势汹汹,连赵依然都作势捂住了双眼。
但是——咦?怎么没有鞭笞声?手感也不太对?
空气突然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难得集中起来,古怪地定在一处。原本柔韧的长鞭,居然变成了幽光粼粼的冰镇棍子,棍身还保持着它将抽未抽时的扭曲模样。
而把它们弄成这样的人,现在拍着胸脯,一脸后怕。
“你!”逐水二人悲愤难言,扔掉形象滑稽的武器,就要用手拿她。
晴朗大喊一声,念五字真诀:“碰我就被冻!”
四只手硬生生地与她隔了一层空气,不敢再向前。
晴朗耸耸肩,主动跳开三步的距离:“这一招叫做‘欺君’,顾名思义,就是‘欺负你’的意思。”
此时林恢已经打完,神情淡然地走过来,站在晴朗身侧。
“完了完了,只顾着瞧热闹去了!”赵依然一拍额头,“臭小子,你那边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林恢乍一见这位精神矍铄的寿星公用两根手指将八字须尖夹至脸侧,着实讶异,却礼貌地答着:“晚辈新练就一道符,名唤‘醉景千重’,中符之人如同醉酒,行动不由自主,下一次进攻时,便会使用最不想用的招数。”
逍遥门擅阵法,追逃之时,最不想用的招数自是“展云旗”阵。落入此阵之人,身子轻若鸿毛,漂浮于半空中。他们自己虽还有办法移动,但比脚踏实地时不知慢了多少,只能眼睁睁看着公孙襄的背影消失于视野。
“臭小子!你竟然这么对待我那些可爱的弟子们!”赵依然怒得脸脖通红,转而又来找晴朗麻烦,哼哼着,“到底是晴朗教出来的,就会使损招!”
如果说赵依然方才是佯怒,林恢听闻此言就是真怒了,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三秒,白瓷一般的脸严肃凌然,漆黑的瞳孔如凝严冰:“老前辈,若您觉得晚辈胜之不武,不如挑出一位逍遥门子弟与晚辈单打独斗!”
赵依然咳了一声,拿出老江湖的样子,语重心长地道:“年轻人呐,学了武功是为了惩恶扬善,不是为了争勇斗狠。”
晴朗一只手搭在赵依然的肩膀上,顶着小姑娘的面皮,也开始老气横秋:“开明点儿,年轻人嘛,当然要朝气蓬勃,哪那么多规矩。”
“朝气个屁!你家那两个小子是出了名的……”赵依然说到此处一顿,眉心纠结,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他们,“总之都是被你纵的!哪像我派弟子,可乖着呢!”
“我纵他们什么了?”不用打架时,晴朗又是一副没睡醒的表情,迷离的双眼总也睁不开,“他们在不断的斗争中获得进步,提高了应变能力,吵完以后还身心舒畅,个中好处数也数不清。”
“只有你这个看热闹的感到身心舒畅吧!”赵依然鄙夷道,“谁要是你的弟子,真是太可怜了!”
“你这种挑拨师徒关系的方法特别拙劣。”晴朗慢条斯理地回答,“前回的华松弟子大会,我家小恢可是站到最后的。可见本人教导有方,并不负平生所学。”
“他拜你为师之前也是站到最后的!”
赵依然跟她打着嘴仗,却不知怎么的感到凄然萧瑟漫上来,难以言表。
轮回引针对的是人心,他出不来,是因为心中有着诸多挂念;而她一进去,所有的幻景皆变成虚无,好像心里空落落的,无悲无喜,不知暖、不知寒。她的眼睛总是掩盖在或懒散或迷蒙,或者走神发呆的模样下,仔细看时,却是黑沉沉的,深不见底。这个人放纵自己的徒弟,与其说是有独特的教导方法,不如说她根本不在乎,也不懂得如何去引导师兄弟间的关系。
赵依然还记得她孤身一人去逍遥门救他,明知可能陷在阵里,却只带了那把蓝色的剑在身边,可谓轻装简从。
那把剑叫做“画骨”。赵依然一面吐槽着“要削掉人家的骨头还讲得这么文雅”,一面把欠她的路费还上。
晴朗却说:“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
晴朗手掌一翻,冰冷的剑身在阳光下反射出湖光潋滟的颜色,如同流水缓缓地淌过山石。然后剑锋下压,手腕勾转,一个人的轮廓跃然于沙地之上,却没有五官。
“画人画皮难画骨。”
赵依然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子似乎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冷漠。画是最能够表达思念的东西。画中人长发如瀑,衣袂翩翩,踏着炫目的剑诀,仿佛是不经意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你心中有谁?
你丢掉了什么,才让梦境空虚一片?
你要把谁的骨血和意志带上,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