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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碧水清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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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英只是定定地注视着远方,根本没有听它们絮絮叨叨。

自出驻龙城后,她想着给花无垠寄一封信去,以确定他那边诸事皆顺。然以她的性子,实在是写不出嘘寒问暖的调调来,是以银毫蘸墨,该怎么落笔,着实让她烦恼。

……从秦霜的行动来看,他们亦是冲着钥匙而来,要小心行事……沿莽河北上,约一周便可到达雷皇。盼君安好。

华英呆呆地看着这封浓缩就是精华的信,总觉最后四字有些别扭,还是算了吧。

接连换了好几个版本,不是觉得太过腻歪,就是太过公事公办。最终书成闲话两三页,譬如“因拜会辛子恺前辈在天浪耽搁了几日”,“今早晨练时误冻了河水”,等等。在信的最后又提到几本咒术书名,附了些心得批注。

趁船泊在岸边时,她将那封信送了出去。原以为信使鬣狗聪明敏捷,不出三日就能跑到花无垠处,不料七日之后还迟迟没有回信。

难道是她没表达出希望得到回信的意思?

好天好景,小船上的人未省展眉,大舰上的人却也坐立难安。万兽朝阳灯中住着一缕爱好八卦的兽魂,它说吴姬死去的当晚,她的尸首就不见了,而独自去追小舟的莫唯也一直没有回来。莫宜修派了很多人去寻找,五日后,才在一个小山洞里发现莫唯痴痴呆呆、形容枯槁地缩着,被人一碰,就像杀猪似的大叫。术师们不得已强行把他带回,他却总是疑心自己的脑袋缺掉了一半,连剩下那半的形状都能惟妙惟肖地在脸上比划出来。

万兽朝阳灯每天在莽河之上往来穿梭,收集各种逸闻奇事,回来就缠着华英口若悬河,眉飞色舞,这让华英很无奈。

虽然花无垠以前也爱对着她说话,但他声如其人,温煦纯净,从未如此聒噪过,更重要的是从来都不要求她回应。而此灯总在结尾时加一句“你怎么看?”。这便是另一层无奈。

华英想,作为辛子恺的灯,平时机灵些大概不足为奇,可它对于一件事情还有自己的看法,这就有些诡异了。

灵力在掌心潺潺而聚,华英淡淡地睨它一眼,灯火立刻闭上嘴,比见了戒尺的学生还要老实。

天色有些暗了,天空忽然下起雨来,阴云重重叠叠,整个河面锁在浓雾里,散乱的孤木从船边漂过,很快被漆黑的波涛冲入看不见的远方。

“他还关在里面呢?”莫非从母亲手里接过碗,就要上前敲门。

“等等!”谢宁萧下意识扯住了儿子的手,张张嘴,很多话在嗓子里滚过一圈,最终化作一句,“别惹你父亲生气。”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

他仍记得张策殿前母亲说过的话。

母亲出身名门,端方淑婉,从未有失仪态,却在他和二弟争吵时急红了眼,追出来说了那么一段话。

“你二弟的生母宁夫人,和为娘一同嫁入城主府。她博学能文,才情斐然,被城主引以为知己,很快又封为大夫人。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宁月弦出身显贵,当时的天浪城除了莫家,还有宁、宋二大家族并立,谢氏稍逊一筹。宁夫人聪慧且通政务,农田节令、经纪兵略,莫宜修处理这些事情从不避讳她,甚至会问她的意见。

“在她晋升的第二年,城主沉疴愈重,卧床不起,宁夫人便代为理政,只在关键大事上请他定夺,对外则用种种理由阻挡属下的求见。”

这一招用了数月,没有人知道那些秀劲豪放、沉雄潇洒的朱批是出自一位妇人之手。可是纸总有包不住火的时候。

那是一段灰暗的日子,城主病重,边境又生事端。宁家作为世代武勋,成为她的倚仗。

告急的军情像纸片一样送回来,张策殿的台阶被一路路信使踏得光滑可鉴,宁家趁机和她谈条件,谋得了诸多好处。

“我们想了很多办法,直至宋煜献上方士良药,才让城主的病慢慢好转,而那时宁家已然大权在握,风头无两,朝野上下莫不想望丰仪。外敌方才平定,内祸已现端倪。”

宁夫人生下了二公子,因其忧心劳力,这一胎有些先天不足,瘦小可怜。城主体谅她辛苦,让她好生将养,协理后院的大事小事就落到谢宁萧身上。

那一天谢宁萧把账册搬到驹息阁翻阅。驹息阁是一座湖上楼阁,总共三层。推开窗户,映水的荷花与翠叶在微风里摇曳,青盖亭亭,岸边绿柳垂阴。

才坐下不久,便见宁月弦同其兄长宁通向这边走来,进门前屏退了众人。她怕他们有要事相商,连忙往更高一层回避,谁料刚上楼梯,宁通的声音就像赶着她的脚步似地传来,怒气冲天。

“你究竟在干什么?!儿子被人压着一头,反而自剪羽翼,把自家人从实权位置上调走,去扶什么谢家!”

谢宁萧心里一惊,捂住嘴慢慢地蹲了下去。

“我从不曾有意扶持,只是谢宁生碰巧适合这个位置罢了。”宁月弦淡淡地道。

“别忘了当初是谁培养你进的城主府,你现在跟我谈什么适合?翅膀硬了?还是你后悔了?”

“我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倒是你们,城主一病至此,别告诉我跟你们毫无干系!拂陵兵压境时,又是谁带头站在张策殿前,逼问我城主所在!”宁月弦越说越激动,她的憎与惧穿过甬长黑暗的楼道,余音震耳!

“那还不是因为你不听话,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把你从火坑里捞出来的人……”

这句话后,空气静谧了良久。谢宁萧双腿发软,背上的冷汗层层冒出来,只听宁月弦低声地说:“我……从不曾忘。”

在莫非的记忆中,宁通黑面虬髯,鹰视虎顾,宽肩窄腰,是很经典的门神形象,当然也不排除年幼的视线对没有好感的人刻意妖化。总之聚会或者庆典时,只要他在场,莫非都克制不住,时不时地转过头去,瞄一下他的脸。

有一次莫家兄弟俩在大树下看人拾果子,宁通出入主殿,高视阔步,毫无顾忌,脸色沉沉地看过来。莫唯畏惧这个舅舅,当即缩在后面不说话,唯独莫非却将腰杆挺得笔直,淡淡微笑着提醒他,礼数还是要讲的。

那时气氛诡异,十二个随行侍者鸦雀无声,只恨不能和空气融为一体,巨树的影子从头顶垂下来,笼成了一片阴云,宁通的目光更是幽深莫辨,有种洞穿神魂的压迫感。

最终他还是弯下腰,在两位公子面前,把礼数做足了。

被派到北境商讨茶马互市的官员,因相关条令事宜久久无法落妥而被免职,调入灵犀接任。不到数月,灵犀又因职务繁剧,民众不满等等原因调回淘沙阁。后来让谢宁生补缺,宁月弦之女弟宁安心曾在境外住过一段时间,擅与外族人打交道,特令为辅。

临行前宁安心问姐姐:“前日里我哥和谢宁生在殿前争执,谢宁生性子执拗,出言不逊,因事涉姐姐,城主驳斥了他。现在令我同往北境,是不是给姐姐弹压他的机会,出一口气呢?”

宁月弦劝说:“谢宁生不会说话,办事能力却无可挑剔。洗罪林盗匪猖獗,白沙垄流民扰乱,都是他一手治理的。茶马互市于我城大有裨益,若试点成功,今后还能扩大贸易的格局,我非但不能拆台,还要寻机会助他。”

宁安心依言去了。

然而时隔不久,外朝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宁家为把莫唯推上城主继承人的位子,终于罗织了十宗罪名,构陷谢家子侄,连并和谢家往来的大小官员也要拉下水。

谢家岂能坐以待毙,频频大动作,注视着宁家一举一动,死也要带上他们一起。

“她告诉了城主真相,并说一切交给她来了结——就快要结束了。”谢宁萧对儿子道,“从那件事以后,每每有人说起宁夫人,城主的脸上总会浮现不快,他说已死之人,何必再提。”

“她没有做到吗?”

谢宁萧敛了眸,眼前茶雾袅袅,泛着涩味。良久,才道:“她做到了。”

冬天来得那么快,整个天浪城陷入了冰冻三尺之寒。

就在第一片雪花飘落的清晨,众夫人请过早安以后,谢宁萧被传令留了下来。

“那日在驹息阁,你都听到了吧。”宁月弦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吓得她险些心跳猝停。

宁月弦抱着手炉,看上去怔怔的,过了好一会儿,轻声叹息:“也无妨,我有些事情,想与你商量。”

她说要“商量”,谢夫人也就按捺住莫名的焦虑,屏息静听。

原来宁月弦是由家里专程培养,送入城主府的女儿,那样的聪敏才俊,贤惠明达,如何不讨城主欢心?只是后来,她不肯按那些人的意思为家族牟利,他们竟在城主的药里动手脚,胁迫她就范。战火燃起时,又将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掌权者暴露在人前,让她无所倚仗,只能靠娘家的支持。

宁家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将权利纳入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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