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林恢？”晴朗望着跪在堂下、眸若寒星两点的小少年，在心里默默点头。
“是，师父。”林恢沉稳地回答。
“那你是苻辛夷？”
视线一转，另一个小少年眉宇间藏着些许稚气，眼神刚棱，腰杆挺拔，四肢也绷得笔直。
“不必紧张。”晴朗温声道，“你们两个从今往后就是师兄弟了，先随为师去朝会。”
朝会在神鹰瀑布的正下方举行。师徒三人顺着长长的阶梯走过去，远远便听到水花拍岸的轰响声。
记忆里四五主持朝会，仙气邈邈的声音总能压过这瀑布声一头。
再往前方，数十名身背长剑，套在白衣里风姿翩翩、广袖盈盈的弟子停下来，敬礼问好。
晴朗淡淡地“嗯”了一声，从他们身旁走过。突然站住脚，顿了顿：“羽师姐没来？”
“禀长老，弟子们是要下山拿贼，并非参加朝会。”
晴朗又“嗯”了一声，继续前进。
两个徒弟紧随其后，看看人家，师兄弟姐妹一大群，再看看自家，人丁单薄，师父的年纪似乎比游历在外的大师姐还小，他们觉得自己还挺特立独行的。
走了约一炷香时间，晴朗忽然停下脚步，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到下一个路口，依然如此。
这样磨磨蹭蹭的，可能他们还没见到神鹰瀑布，朝会就要开完了。林恢不得不问出心里的疑惑：“师父，可是有什么不便？”
晴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没有，随我来便是。”
几炷香后，他们盯着出现在眼前的围墙若有所思。围墙的那一头，是千里玉带灵台河。
“哈哈哈哈师父你是路痴吧！”苻辛夷大笑。
“闭嘴！”晴朗一眼如一道利剑横过去。
苻辛夷合上了嘴巴。
林恢终于知道她在找什么了。“师父第一次带弟子们参加朝会，恐怕还不熟悉路线。前两条路都要往左转。”
“原来如此。为师只觉得脚下这条路很眼熟，就过来了。”
不是和前两条长得一模一样么……
这句话她没有说。
在林恢贴心的手绘地图的帮助下，晴朗终于把华松派摸清了七七八八。
饶是如此，她有时仍会一屁股坐在路边上，等待着两个徒弟过来接人。
所以当四五派她来天浪城追查玉阳石的下落时，她觉得脑壳真的很痛。
然后令她更加头痛的事发生了。苻辛夷和公孙襄两个，趁莫唯走夜路时用网兜把他兜了起来。
“说，割地还是赔款！”苻辛夷面目狰狞地踹了他一脚。
莫唯一看这两个天魔星，心里暗暗叫苦：“莫名其妙，什么割地赔款？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父亲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是你派人绑架我，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公孙襄又补了他一脚，“有一个叫千钧的，还有个是叫全艺吧？”
莫唯闻言，扒开网格仔细看了一眼，顿悟这两人的来头，却是嘴硬道：“谁绑架你？！是谁？本公子这就去废了他！姑娘如此冰清玉洁、美撼凡尘、风华绝代、国色天香，我爱护还来不及呢，居然有人胆大包天，欺负姑娘！”
苻辛夷拿脚尖顶在他腿弯上，暗暗施力，冷笑着：“夸，继续夸，不要停！”
莫唯吞了口口水：“闭月羞花，花容月貌，貌若天仙，仙女下凡……”
“怎么都是说美貌的，你这人真肤浅！”苻辛夷一脚碾下去，只听“嘎巴”一声，那膝关节好像断了。
“啊！！！”莫唯惨叫一声，冷汗直洒，不得不硬着头皮，什么有的没的、自相矛盾的词都堆上来，“活泼可爱、温婉贤淑、端庄高贵、平易近人。”
公孙襄听得心里舒坦极了：“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比真金白银还要真啊！”莫唯急忙表白，又扭着身子向她那边蹭了蹭，讨好道，“姑娘仔细踢痛了脚，我受点伤不要紧，可这种粗活累活怎么能让你干呢？这位大哥，天已经很晚了，你还把姑娘带出来，也不怕吓着人家！”
他发挥出八辈子积攒下来的哄女人技巧，心想，是个女的都要心软了吧？
“哦，那你为什么要绑架我？”公孙襄笑眯眯地将话题扯回了原点。
他脸上顿时一僵：“大王，小的冤枉啊！”
苻辛夷皱起眉头：“你这人什么毛病，好好说不行，非要吃拳头！”
一通狠揍之后，莫唯期期艾艾地告饶：“别打，别打！都是我大哥干的，我劝他他也不听啊！”
苻辛夷停手，扯起嘴角：“呵呵，当我们和你一样傻呢……”
“就是，要真是你大哥，你不但早说出来了，还会给我们带路吧。”公孙襄忽然觉得欺负他好没成就感，抬头问苻辛夷，“现在怎么办？”
“……你没有计划的吗？”
“你也没有？”
两个人对视沉默，片刻之后，苻辛夷开口：“……要不再打一顿？”
“良心呢？！”莫唯剧烈地挣扎起来，兜网上的咒封金光乱闪，格外刺眼，竟引来了淘沙阁的巡逻小队，六把长戟黑森森地指向他们。
“哟，这么晚了还没收队呢？”苻辛夷冷笑着转过身来，眼底闪过显而易见的嘲讽。
淘沙阁众有些无语，说得好像他们深夜斗殴有多理直气壮似的。
“怎么回事？”千钧拨开人群，一眼就被地上拱来拱去的网兜吸引了，顿时惊呆，“二公子！”
一听这惨绝人寰的呼叫，苻辛夷忽然淡定了，他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一面道：“我派刚抓了一名袭击圣女的无耻之徒，希望贵城能够替我们做主。”
“别听他胡言乱语！明明是他们袭击本公子，我身上有淤青作证！”莫唯被人放出来，也顾不得衣服上沾满了草皮泥土，就撸起袖子给人看。
“我哪句话说错了？你没有袭击圣女吗？”不过是以前的事罢了。
苻辛夷说完，公孙襄忙不迭点头，做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对，就是他，登徒子！”
“就是，不打一顿难道还请他喝茶吗？”
“你！你们！”莫唯总算知道了啥叫黑的说成白的，平时惯用的伎俩被用在自己身上是多么恶心！好在除了这两人以外，在场的都是自己人。
千钧听说“袭击圣女”四个字，陡然心虚，脸色就像抹了煤灰一样难看。
这二公子又要做什么？居然被人当场抓住了吗？
他沉下脸：“二位，大晚上的，为何出现在此处？”
苻辛夷的目光向不远处瞟过去，又迅速地收回来：“买酒。”
“这么晚了，还有哪家酒馆没打烊？”
公孙襄正直地道：“怡红院。”
千钧沉默片刻，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皮笑肉不笑：“二位也请跟在下走一趟，把事情弄清楚了，在下再亲自送二位回来。”
对方身份特殊，二公子又不得不保，还是请阁主定夺好了。
“不必了，我们在客房等着贵派给一个交代！”公孙襄端起了圣女的架子。
开玩笑，一入淘沙阁，别说讨个说法，兴许还会被反咬一口，当她傻吗。
千钧好像没听到，挥一挥手，数十名术师呼啦一下上前，就要动手拿人。
必须把二公子摘出去！如若一年前的事情被人知道，他们做属下的全都要倒霉！
“慢着！”混乱之中，一道身影乘风飞来。
他挡在杀气腾腾的兵戈前，一袭蓝衣飘扬潇洒，声音不高，却凛然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知此二人犯了何罪？”
千钧见是林恢赶来，语气软了几分：“还不确定，只是敝城二公子指认他们行凶，在下要带他们回去查明真相，以免产生误会。”
“放屁！分明是他袭击圣女，反被我们制住！”苻辛夷插嘴道。
“在下身为淘沙阁护法，自然会将整件事问清楚，以证公允。”千钧严肃地说。
林恢笑了笑:“事情不是很清楚了吗？就像我师弟所说的那样。事关圣女，如若尊驾觉得另有隐情，还是请莫老城主亲自定夺比较好，尊驾觉得如何？”
千钧的冷汗流了下来。
二公子好美色，城主早有不满，恐怕不必他们多说，立刻就信了，这个时候大公子再掺上一脚，一年前的事情必然败露。
现在想来，根本不是二公子又做了什么，而是他们来寻仇了。
等等，只要拿住他们话里的漏洞，逼他们承认……
“林公子，这两个人今夜为何出现在此处，你可知晓？”
林恢的目光向不远处瞟去，又迅速地收回来：“买酒。”
“这个时间了，难道还有酒馆没打烊？”
林恢瞪了苻辛夷一眼：“怡红院。”
苻辛夷愣住，啧，关我什么事，不要作出这么让人误会的眼神好不好……
千钧叹了口气，不怎么抱希望地又问：“打酒为什么要两个人？”
这次得到了三声回答。
苻辛夷：“圣女怕黑。”
林恢:“苻老幺不认路。”
公孙襄：“林师弟抽不开身。”
三人几乎同时开口，却微妙地前后补充，让人找不出破绽。
最后林恢微微一笑，总结道：“就是这样。”
千钧还待说什么，忽见灵犀部下的术师匆匆赶来：“枭蛟王出现在冥顶山，阁主命各位护法火速回去，以商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