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风高，宜偷鸡摸狗。
顾衫在一人多高的杂草丛中思忖，一路以来，他一个流民的影子都没有看见，路过的也都是荒村荒地，丝毫不见人影，整个江北的黎民似乎都凭空蒸发，只有剥干净的树皮暗示着人们曾与饥饿做斗争。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人都去哪了？
顾衫心头忽然涌出一个不好的想法——他们……不会都已经死去了吧……
太荒谬了，这样的话江北因疫情而死去的人数就远远超过了最初所统计的数千人，跟江北知府所报的百人更是毫不相干，这是数以万计的人命啊。
王哲宪是等感染瘟疫的人死完，等他们全部消失后，疫情自然会消失，到时候，江北疫情皆大欢喜，说不定他还会因此而封官，名利双收。。
踩在百姓的尸骨上面。
顾衫点起一堆干草，他看向不远处的青州城，泛着微微灯火，不知在思考什么。
一只鸽子咕咕咕地飞到他肩头，顾衫随手喂给它几粒麦子，从它腿上拿出来信件，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真是疯了。
下药，刺杀，掉包，王宪哲还真干得出来。顾衫将信纸扔进火堆，看着脆弱的灰色蝴蝶四处飞散，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苏言那日分别的脸庞。
他知道太子藏有私兵，但是不清楚在哪，王礼之党没有胆子去派杀手要三殿下的命，现在看来，最有可能的就是太子。
他急了。
父皇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纵然年轻时手段铁血无情，但毕竟是老了，人一老很多事情就没有办法看得详尽。顾麟太急了，他害怕顾衫的归来让皇帝心中的小秤杆往顾衫这里倾斜，顾衫实在是太优秀了，他明白，在父皇心中，顾衫永远无人可及，若不是他为先皇后所生的第一胎，若不是顾衫三年前主动请缨去西北……
这太子之位还会是他的吗？
没有人能够保证。
但是这样反而让顾衫进一步确定，太子的私兵就藏在江北，他与王党十分可能有勾结，而苏言应该不属于二人的任一派。
顾衫拿出随身的小毛笔，在纸上写道——
替我向苏侍郎赔礼道歉，另外，此行凶险，不必勉强，护好自己即可。
珍重。
收到信的白三一脸问号，这是三殿下平常的风格吗？不像啊？珍重？给谁珍重？
苏言在床上幽幽道：“顾……啊不是，三殿下给你写了什么啊，你怎么一脸吃了shi的表情。”
原谅苏言的口不择言，自从被袭击之后他现在对于顾衫只想叫狗日的顾二狗，能够反应过来并改口已经是他惊人自治力的完美体现。
白三一脸傻了的表情：“殿下让我给您赔礼道歉，还有说……珍重。”
苏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不过说的好听，赔礼道歉，道歉不必了，有礼吗？
苏言暗想，果然皇家人都是虚伪，虚伪！
顾衫打了个喷嚏。
他有点奇怪，自己已经生起了火，不应该感觉到冷才对。他偏头，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草丛里面传出来。
顾衫握紧袖中的短刃，蓄势待发。
“啊————”稚嫩的尖叫声从前方传来，随之而来的是野兽，或许是狼的吼叫，顾衫反手扣紧兵刃，另一个手抄起火把，径直冲向前方。
荒郊野岭，山脚，落单的小女孩，饥肠辘辘的野狼。听起来像是个会把三岁的顾齐吓哭的鬼故事标配。顾衫暗自想到，抬眼看见冒着绿光的狼眼围成一个稀疏的圈，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孩子绊倒在地上，单薄的小衣衫破破烂烂，脸上挂着泪珠和杂草灰尘。
顾衫皱眉，这可不好把人救出来。
他扬手将枯草点燃，小女孩看见身后来人了，马上带着哭腔喊：“叔……叔叔,救救我……”
顾衫来不及管被人叫叔叔了，况且他为了更好地融入到当地惨淡的环境中，特地换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配上乱糟糟的发型和脸，别说叫叔叔，他头发一白，叫爷爷都有可能。
“别乱动，慢慢往后退。“顾衫开口，小女孩一愣，可能是没有想到这个叔叔”声音“这么好听，她慢吞吞地往后挪，群狼看着烈火，有些蠢蠢欲动。
顾衫知道拖不了多久，正准备扛起小姑娘跑，又有一个女人在远处喊：“晓晓，晓晓……啊————“
她看见了狼。
顾衫一咬牙，直接把小姑娘抗在自己的肩膀上，火把扔向狼群，挥手将刀直直刺入头狼的眼睛。
刹时，野兽的哀嚎刺破寂静的山野顾衫握紧刀把，奋力一刺——
人与野兽的博弈往往是血腥的，也是单方面凌杀。
小女孩有些害怕，只听见顾衫说：“怪，别睁眼，抱紧我救可以了。“
她抓紧了这个“叔叔“的肩头，却在破破烂烂中问道淡淡的白梅香气。
或许，自己应该叫他哥哥的。
头狼倒地，其余的狼呜咽着，恶狠狠地盯着顾衫，似乎在逃走与报仇之间犹豫。顾衫抬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刀结果了距他最近狼的脖子，速度之快，完全超乎所能想象的范围。
狼群低声吼叫着，缓缓后退，离开二人。
身后的女人几乎快哭出来：“晓晓!你快吓死娘了！大半夜的你跑什么？“
顾衫把唤为晓晓的女孩放下了，小女孩低头走向她的娘亲，半响才道：”他们……很吵……”
“他们吵得我睡不着觉……娘，我不是故意跑出来的……”
女人脸色变得无奈，她对顾衫欠身道：“谢谢这位……”
“哥哥。”晓晓说，“大哥哥救了我。”
顾衫道：“无事，只是不知你们母子二人在哪里居住，是否需要我护送你们回去。”顾衫感觉到这可能是他查江北的一线机会。
女子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顾衫：“你不是本地人？”
顾衫道：“我家因为瘟疫流亡，到现在就剩我一个人，我刚来何州，确实算是人生地不熟。”
女子抱起晓晓，温声道：“这位小哥有所不知，何州瘟疫严重，就算有人来免费救治也是杯水车薪，根本养不起那么多人，说来惭愧，最初的那一批逃亡的人忍无可忍，开始上山当匪，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跑到山上，他们……杀过路的商队，有时粮食短缺，就，就吃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家门不幸，我的丈夫在这个山寨里面当小领队，我也跑不到哪里去……啊，对不起，一不小心说多了。”女子擦擦因跑步而流下的汗水，“但寨主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也收留一些流民……若是有意，也可以留下山寨，当一位小兵，虽然辛苦点，但不至于饿死，也不至于……被那帮狗官抽骨扒皮。”
顾衫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在下名唤苏默，不知……”
忽然，一个粗犷的男音喊来：“赵大姐，你半夜不在山寨，怎么在这里私会情郎呢？”顾衫看见一个满身横肉的男子带着一小队人马从山上走来，晓晓马上反驳：“大哥哥救了我和娘亲……”
唤为赵大姐的女子低头道：“二当家，晓晓乱跑走丢了，我来找她，谁知遇见狼群，多谢这位小哥出手相救，否则晓晓现在恐怕就在狼肚子里面了。”她让身，身后两具狼尸体说明一切。
二当家咧嘴大笑，来到顾衫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够猛！”他扭头对其余人说：“把狼都拖走。”
顾衫只是静静地看着二当家，稍微往后退一步，方便其他人抬走狼的尸体。二当家同样注视着顾衫，道：“你这小子，穿的破破烂烂，是刚来此地的流民？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里干一桩大事？”
顾衫装作略有迟疑地点点头。
二当家一听就心花怒放，他搂住顾衫道：“放心，来我山寨当兄弟，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欸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苏默。”
“好好好，苏兄弟，你从哪来？到哪去？”
“我家在义州，因为有疫情，所以全家流亡，但是……他们都死在了路上……”
二当家唏嘘道:”啧啧啧，你看看，这疫情是天灾也是那些狗官的人祸，我看你身强体壮，不如来我们山寨？你也有个好去处，不至于死在半路上，是不是？”二当家可以说得上是循循善诱，这体力，这猎狼的技术，来山寨怎么着也得是得力助手。
顾衫面露吃惊：“二当家您真的愿意……让我这个乡村野夫来你们山寨……”
二当家搂着顾衫肩膀往回走，拍拍自己的胸脯自信道：“苏兄弟这什么话，我那三弟说过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进了咱们山寨，大家都是弟兄，有难同担有福同享，甚至……”二当家压低声音，带点不怀好意的笑：“连女人都可以一起……”
顾衫回以一个“我懂”但又带丝羞涩的笑，惹得二当家又一阵大笑：“走！妈的真走运，找到了女人又找到了兄弟！”
顾衫跟着他们一路，七拐八拐地上山头，顾衫才发现这个山寨规模不算小，它隐藏在浓密的松树林中，即便是黑夜，借助火把，顾衫还是看见树上挂着的短弩，随着二当家的呼喊声，厚实的木门逐渐放开，他兴冲冲地走进去道：“大哥三弟，看我带来什么好东西！”
“八虎，你三更半夜若只是去找一个女人，这二当家的位置你就不用坐了。”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男子开口，在看到那两具狼尸体时一愣：“你大晚上不睡觉的去猎狼了？“
“大哥你别急，这狼不是我们杀的。”八虎邀功似的把顾衫往前面一推：“是这位苏……“
顾衫低声提示道：“苏默。”
“啊对，苏默小哥杀的，哟哟哟这个杀两匹狼的狠劲，大哥你不打算收他当手下？”
大当家冷哼一声：“小娘娘腔，先在我刀下过五招再说吧。”
顾衫只见他大刀一扫，径直向自己面前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食虫植物》好好听！听得我这个老年人热血沸腾（？）
本来想整分卷但是不知道怎么整分卷.......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