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珂月的话将陆衡南问住了。
他原只是因为陆痕桀骜不驯挑衅他的威严而感到愤怒，在梁珂月的质问下稍稍冷静了些。
但当他再度与那双冰冷讥讽的灰眸对上之际，那无情眸中如同在看蝼蚁般的睥睨蔑视有瞬间和他记忆里孤柏渡的眼神重合。
之后越看他便越是觉得，他的神态与孤柏渡那个疯子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
梁珂月警醒的话语不料成了提醒，陆衡南杀心渐起。
他陆衡南的儿子绝不能是第二个孤柏渡。
“有何不可？他杀孽深重其罪当诛，现今却仍就不知悔改，我宁愿他一开始便从未出生。”
大抵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般诛心之言，整个房间陡然一静。
望着暴怒的陆衡南与冷漠的陆痕，梁珂月蓦地领会到了孤柏渡当初是换子而非杀子的浓重恶意，她还道孤柏渡那种疯子怎会一时心软留下陆痕性命，原来是有更加长远的计划。
他们的儿子是按照他的心意调教出来的，依照陆衡南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性注定父子反目。
而被换到他们身边的陆逊原本的身份又是什么呢？是魔教中人之子吗？梁珂月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孤柏渡的心思，甚至连陆逊都被她迁怒。
沈流灯忍陆衡南很久了，原是不想多生事端的，但听见他这句“大义灭亲”的话着实是忍不住了。
这老头现在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在了才刚滴血认亲的陆痕身上？
在恨孤柏渡居心叵测换走自己的亲子和怨自己没能好好看着孩子而导致孩子被仇人换走之间，他选择了怪被仇人掳走的儿子没能长成他所希望的模样。
这老小子还真是有出息。
先不提陆痕变成如今模样是否是他所愿，难道孩子非要按照父母的要求长大，做个对父母有用的人才能有资格活着吗？
反正认亲任务已经完成了，憋了一肚子火的沈流灯直接大胆开麦。
“老头你脑子没事儿吧？巴巴地赶上来认亲也就算了，还嫌这嫌那的，况且人陆痕说要认你了吗？少仗着那点血缘关系就把自己当天王老子了，生而未养，你哪来的脸皮嫌弃他啊？”
语气轻蔑话语极尽嘲讽，就差没指着陆衡南的鼻子骂了。
原本几人的目光是落在自以为正义的陆衡南身上的，或失望或愤怒，沈流灯这么一开骂，让几人皆是一惊。
别说是陆衡南梁珂月没料到看起来娇娇柔柔的，总是挂着礼貌温笑的沈姑娘会突然破口大骂，就算是陆逊路盎然也是没见过向来从容优雅的沈流灯如此泼辣的一面。
而对于沈流灯的这副模样陆痕倒是没多少惊奇。
刚到黑风崖的那段时间，他因为性格的原因不受欢迎，总是被在一起训练的小孩欺负，她便是这般将他护在身后的。
平日里看着总是笑眯眯纤纤瘦瘦的沈流灯，打人的时候凶的不行。
只是有太久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了。
久到就连他都快忘了自己原来对那刻的她根本移不开眼，无论是打架时她亮得不像话的眸，还是她坚定地护着他的那颗心。
陆痕偏头低眸盯着沈流灯，不愿漏过她的任何表情。
短暂的愕然之后，梁珂月便是有些了然。
原来陆痕那么在乎她不是没有原因的，在众人疑他畏他之际，只有她不管他人言语，坚定地站在他身边陪他护他，为他鸣不平。
陆衡南出身名门，这半生大多数时间都是权柄在握，受人景仰，哪被人当面骂得如此狗血淋头过，“放肆！”
许是被她气得狠了，陆衡南粗眉紧拧虎目怒瞪，通身的威压看起来颇为骇人。
但这种不痛不痒的震慑可吓不倒沈流灯，她继续阴阳怪气地畅所欲言，“放肆又如何？你陆家的规矩就算再大也管不着我沈姓外人。”
她上下一点点打量着陆衡南，眼神揶揄，“像你这样的父亲，说出去也磕碜，不要也罢，以后你就当没陆痕这个儿子吧。只要你不说，你的儿子依旧是众人称赞的陆逊。”
极为轻视打量物品似的目光，像是急于认亲的陆衡南妄图高攀了。
沈流灯本就是秾丽的长相，她脸上的神态越轻蔑讥诮，越具有攻击性，她的容貌便越发的艳绝，给人锐利又咄咄逼人的视觉冲击感。
目光就没离过她的陆痕自是感受最深的一个。
她侧脸线条流畅利落，那带着锐气的线条却勾勒出弯长的眉，纤密睫毛，多情的眸，饱满的脸颊，娇艳唇瓣，清晰的下颚，无处不精巧，宛如刀剑刻出的花，看着娇嫩实则暗含锐利剑意。
而她为了他剑指他人。
这般的沈流灯，陆痕更是连眼睛都舍不得眨，目光是近乎贪婪的专注，像是试图将她飞扬嚣张的神态一点点刻进那双装不下任何人的灰眸。
陆衡南本就不准备将陆逊非他亲子的事公开出去，也并非有多在乎陆痕，只是沈流灯轻飘又挑衅的语气着实让人恼火，他冷言道：“即自知是外姓人，我们陆家的事又何曾轮得到你插嘴！”
“诶……此言差矣。”沈流灯竖起食指晃了晃，“陆痕幼时我曾救过他性命，我既救了他，那他的命就是我的了，所以严格说来陆痕早就是我沈家人了，与你陆家又有甚关系？”
说到陆痕的姓氏，陆衡南倒是从容了不少，“任你再如何诡辩，也不能改变我才是他的生身父亲的事实。”
到争名论姓的时候就知道说自己是生身父亲了？对这个名头当真是攥的紧，真正父亲该做的事倒是不见他做一件。
沈流灯不以为意，“那又如何，你以为你给的那条命是有多经用？还是在你心目中那明教教主是多么有善心的人？”
“你是不是以为陆痕被孤柏渡带走后便一直被养在他身边了？你和孤柏渡之间究竟结了多大的仇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该不会以为他换走你的孩子只是单纯地为了帮你的孩子换个环境吧？”
这次角色调换，被层层质问的人变成了陆衡南。
他不是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居高临下对人咄咄相逼吗？也该让他自己尝尝是个什么滋味。
之前刻意被陆衡南忽略的问题如今被沈流灯一个个当面问出来，一时间把他问得哑然。
沈流灯可不准备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将他刻意忽略不愿深想的全部当面说给他听。
“孤柏渡将刚出生的孩子扔进了乞丐堆，任他自生自灭，待他颠沛流离受尽苦楚，大概六七岁的年纪便把他抓上山参加试炼，百来个孤儿在大雪天自相残杀最后只活下两人，瘦骨嶙峋的陆痕便是其中一个，而这却才是开始。”
陆痕不屑说的她便替他说，她要让没尽甚至一刻父母之责，光想着如何使用父母之权的夫妇俩午夜梦回之际都要愧疚得爬起来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之后孤柏渡将他收为徒，传他魔功教他杀人，将他一点点修剪成最为趁手的利器，他若是不杀人，便会被杀。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不是十九天，十九月，而是整整十九年，他拼尽全力在生死中辗转只是想活下来。”
听到后面一句话，陆痕看向她的眼神格外专注。
十九年，的确是漫长且艰难的一段时间，但让他此刻回想以往，浮现的却大多是和沈流灯的相处画面，而并非种种苦楚。
因为有她的存在，他也就觉得在明教的日子也并非那么难熬。
纵然沈流灯陆痕两人争锋相对近十年，但论最了解对方受了多少苦才走到今日的，也就只有对方了。
“纵然这天底下很多人都能唾骂他的杀人不眨眼，可你有什么资格？”
沈流灯直指陆衡南，“没得你半分庇护不说，明明是针对你的恨意却报复到了陆痕身上，这些年若不是他自己争气，今日你还不知在哪片荒山野岭找他的坟呢，哪还能在这高高在上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冷血无情，耍尽你那严父的威风？”
“哦不对……”沈流灯纠正了之前说他给了陆痕一条命的模糊概念，“你给的还只是区区半条命。”
最后一句话极尽嘲讽。
陆衡南不是动不动就拿自己是陆痕的生身父亲说事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为了生下陆痕受了多大的苦呢，但真正受了十月怀胎之苦生下陆痕可不是他。
十月怀胎生下陆痕的梁珂月听完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她虽心知陆痕在孤柏渡的手下必定受了不少苦，可真当亲耳听闻，心疼羞愧与噬骨的恨意一并涌上心头。
在她将爱意尽数倾注在他人之子身上之际，她的亲生儿子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辗转生死受尽苦楚。
圆润的指甲因用力刺进手心，鲜血从她紧攥到颤抖的指间滴落。
孤柏渡这个畜生……她有生之年必要手刃了他，不死不休！
陆衡南的表情很难看，不知是被沈流灯夹枪带棒地落了面子，还是因为亲耳听闻了被他下意识忽略的陆痕所受苦难。
陆衡南良久没说话，再度开口时气焰远不比之前，“你怎会知道这么多？”
一听就知陆衡南对于她的话半信半疑，有生出愧疚但并不多。
沈流灯佯装惊讶，“我知道的多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不朽极限”小天使营养液x30 啾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