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城里这个季节,遍地开花。杂铺上都别着各色鲜花,将帝京城的街头装扮得像个大型花园般炫目多彩。街上往来的行人多手擎着一枝桃花,盼望遇到合目之人将赠与之,以表欣赏爱慕之意。
百花盛典不仅赏繁花,更赏人间美人。每年的盛典都是由大众选出的花灵跳第一支舞,为盛典展开第一幕华丽之彩。花灵者会在盛典开始前的一个月内,由城内百姓投票选出。
花灵定选当日,广场上人头攒动。当户部官员喊出最后花灵之名归于赵筎夕之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我要弃权!”一商客打扮的中年男人站在人群中间,大声喊道,“这些个女子就没一个是我想选的!”
“不选就不选呗!谁还在乎你这一票似的!”
“就是就是!”
“这位先生,赵筎夕小姐您都不想选,敢问您是在这之外有中意的人选吗?”一和善面容的男子探出人群,温声问来。
商客眉头一翘,“那是自然!”
“那您能说说是哪家小姐吗?我们大家也好一起评说评说!”
他没有直接回答那人的问题,却在现场大声朗诵着一首小诗:
柳家有女,年方十五。
世间芳丽,独有一枝。
眉目清澈,肤如昭雪。
柳腰青鬓,气质娇贵。
淡妆浓抹,总有相宜。
底下人听了,觉得莫名其妙,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着,但也有人立马对此表达了不满。
“年方十五,就是不及十八,没有资格参与评选。再说谁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姐!如此这般就敢在筎夕小姐面前,对自己的容貌大言不惭,真是可笑至极!”
商客闻言,笑了笑,并没有很生气,“这首小诗乃是三年前吴道画师所作,并非相宜小姐为突出自己所为,你可不能如此污蔑于她!”说着说着,他倒有些激动起来。
听到吴道画师之名,一时间人群炸开了锅,议论声不绝于耳。
“吴道,就是那个画尽天下美人的那位吴画师!”
“听说那位画师从来只作画,很少谈其他呀!”
“如果真是那位画师说的,那这相宜小姐定是位绝色佳人!”
“这话有几分道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对那位小姐的期待之意。
见大家的风向纷纷调转,刚才那男子显然很是不服,“一首破诗,你说是吴道写的就是他写的啦!没有证据,我也可以随便捏一首夸赞筎夕小姐的。再说在场的各位,有人听说过相宜之名吗?”
一时间众人又齐齐摇头,嘴中不住地念叨着确实没见过的话。
男子见大家一副副疑惑的面容,说话也更有气力了。
“筎夕小姐在这帝京城里,素有美名。十五岁初过各府,便引得人们齐声称赞。十八岁初次入围花灵之选,便一举夺魁。在这城里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不是随便什么女子靠着一首来历不明的小诗便可以与之并论的!”
此言一出,众人又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对此,商客依然不慌不忙,接过话头就对上了。
“据我所知,筎夕小姐美名初露之时,吴道画师便闻声寻来为十五岁的筎夕小姐作画。那时间可远在相宜小姐之前。再者,筎夕小姐在去年十八岁那日,听说府上提前一个月在各地广发名帖,请吴道画师赶在小姐生日之前过府为其作画,对吧?”
“那是自然!”那男子并未多想,一口答话。
“可有人听见吴道画师有怎么谈及筎夕小姐的美容吗?”
“这好像……不曾听闻……”
“这倒是没有……”
“确实……”
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着,那男子却不以为然,已然一副赢家姿态。
“吴道画师从来只作画,不言其他。那首诗就是你编来让那女子踩着筎夕小姐出名的!你休要在此胡编乱造,污蔑筎夕小姐夺得花灵名不副实!”
男子言语间满是愤怒,那气势姿态俨然是赵筎夕的守护者一般,任谁都不能在他那里道筎夕小姐的不好。
“欸,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我只是为相宜小姐感到可惜罢了。大家不信……就不信喽!”
商客露出无辜的神色,大笑着离开了。
以相宜小姐那脾性,花灵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她呀!作为相宜小姐的忠实颜粉,再加上同出自兴远郡,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坐视不管!
商客摆正自己这小心思,挺着目的达成的姿态拨开人群,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柳林路回京才几日,从入宫到被提为兵部侍郎也就半晌功夫,他的大名便在帝京城的官圈里传开了。一些个小官纷纷私下打听,却没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屋内四处敞亮,大堂两边摆放着各式兵器,件件闪着耀眼的光亮。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正握着一本书页枯黄的名家真集,另一手悠然地翻过一页去。那人忽地抬头,“兵部侍郎柳大人的礼物备好了吗?”
“回将军,早就备下了。”
那人放下书,起身整了整衣袍,看了看外面的天,“走,去柳府。”
“是,将军。”
武起急急跟在后头,挺直了身子,半分不敢懈怠。
一处装扮精致秀气,四处摆放着红木家件的闺房内,柳相思睁着媚亮惑人的眸子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梳了又梳,总觉得多看一会就会更好。她对着镜子又转了一圈,问道;“将军还在厅里吗?”
小香点着头,回答道:“奴婢回来时还在的。”
闻言,相思娇羞地笑了笑,出了房间,往厅堂那边小步走去。
“这是小女相思,”柳林路看她放下了茶,忙使眼色,又尴尬地对着那人笑笑。
见父亲如此厉色,相思又不甘心地瞧了瞧那位少年将军,微微动了动唇,终是没有说话,不情愿地退下了。
韩晖并未抬头多看一眼,垂眸饮茶,不语。
“让将军见笑了,小女也是好奇心切!”柳大人张着笑脸,赶紧向将军赔不是。
“无妨。听闻柳大人有两位千金,今日怎只见一位?”
那人低头饮了口茶,似是不在意般,随便一问。
“小女相宜自幼就不喜见人,常常卧房温书,鼓捣自己喜欢的东西,对其他事情也不甚上心。”
闻言,将军会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宽阔敞亮的百花台上,一身姿妖娆、腰肢纤细的美人身着百花合绣而成的多彩舞衣,轻轻展开双臂,缓缓走上前来。众位舞女着淡绿色薄纱舞裙,步履轻盈,绕着美人缓缓转着。那一瞬,似是一只变色蝴蝶扑棱着翅膀在绿叶间飞舞一般灵动可人。
一时间,底下的众人眼神瞬时间明亮了许多,视线也随之移动。即使去年见过一次筎夕小姐的开场舞,今日再见,众人依旧是一副欣赏醉心之色。
赵美人在台上翩翩起舞,人群中不时传来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远处,一女子轻轻拎起裙摆,缓步踏上台阶。她时不时地往舞台那边望一眼,然后又上了一个石阶,似是想要寻一个高一点的站处。
“初……”
夏悠扬似是想到了什么,便立马停住了嘴。
“相宜,你等等我……等等我……”夏悠扬有些气喘地唤着前面的人儿,头发随风四处飘散着。
“都说帝京城里有个绝世美人赵筎夕,我倒是极想去瞧瞧。从前只听人说姐姐相思之美,难道她比姐姐还美不成?”
相宜不住地在夏夏身边念叨着,踏着轻快的步子在她周围踱来踱去。
“呀!好像开始了,时间快来不及啦!”相宜回头看了看外面,轻声催促着,“我……我不等你了!”说着,她便一步三回头地往外面跑去。
“你个没良心的!都不等等我!”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夏悠扬只得随手抓了支钗子就跟着跑出去了。
“相宜……”
美人应声回头,淡紫色的链饰带动着一缕青丝轻巧地摆动着,灿烂的笑容在少女的脸颊上缓缓铺开。
那一刻的柳相宜,美得着人眼球,摄人心魄,万物失色。
一个人瞧见了,两个、三个……
渐渐地,关注台上妙龄女子优美身姿的看客们越来越少,人们纷纷瞧向一处。
“那你可快点,再慢美人舞可都要跳完了!”相宜欢快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看台下那一片异样目光,一心逗着那个慢吞吞的夏夏。
一缕微风袭来,那席淡紫色衣裙翩翩飞舞着。美人青丝拂面,尤为白皙的面容衬得那一缕缕发丝愈加乌亮灵活。小巧的脸蛋上,柳眉红唇,清眸齿皓,虽未多加修饰,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倾城倾国。
相宜静静站在那里,脸上浅浅笑着,等着那后面的女子。那一刻的她,似是定住的画上仙子般飘渺神色。
看众们纷纷停下来,静静瞧着那阶上的美人。那一刻,那一张张脸上都洋溢着痴痴的笑容。
悠扬停下休息的片刻,瞧见了这场景,定定地站着:大家这模样,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对了,这不是从前那些个见过她的人常有的神色吗?我好像也常常有这样呆呆地看着她的时候,她那倾世之貌,大概是女子落泪、男子心醉的程度吧!
台上的乐曲声还在婉转地飘动着,台下的人们愣愣地瞧向一处。这画面叫那人看去,顿生稀奇之意。
远处楼阁之上,一男子手执一柄玉色小扇,缓缓扇动的手在瞧见紫衣女子回头的那一刹那间停住。只那一瞬,他便继续扇着小扇,浅浅一笑,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是哪里的女子?
他正一脸淡淡的思索之色,不想回身就被暻栖拉进了皇子堆里。
“啊!”
台上的美人在那人转身的刹那间崴脚摔倒,这时人们才稍稍回过神来,看了看台上,之后又往刚刚的方向看过去,那处早不见了人影。
“我刚刚好像看见了仙女!”
“你也看见了?”
靠得近的两人在细声地议论着,似是觉得自己刚刚在别处一般。
“相宜……相宜……”
“这是哪家的小姐?”
“这名字似是在何处听过?”
……
“大家好像都看见了!”
“大家都在议论呢!好像叫相宜!”
那两人又接上话聊起来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似乎没人在意台上刚刚摔倒的那位美人。
“大家好像在找一个叫相宜的美人?”悠扬忽地蹦进屋里,神色盎然,“你说是哪位柳姓美人呐?”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位正认真端坐着看书的可人儿,一嘴的戏谑语调。
“爱谁谁,我呢,要去宫里习舞了。”相宜悠悠地用手翻过一页去,突然神秘又得意地凑过来,“我告诉你哦,是父亲帮我向陛下求来的!”
悠扬坐下来,变了一副正经样儿,“你不是爱说书嘛!怎么还有这闲心学跳舞啊!”
相宜合上了书,浅浅笑了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那日看到台上那位美人花枝招展的,不知为何,我就心痒痒!”她满眼光亮,一脸的心驰神往。
“老爷还会为你做这等子事?我怎么就不信呢?”悠扬看着她那欣然的眉色,忍不住疑问道,“从前在兴远,他可很少在你身上花心思。”
听了这话,美人脸上的如花笑容立时间枯萎了般不见痕迹了。她平静地说着:“这我也不知道,他就突然过来问了我一句,我就答应了。”
“那柳相思呢?她去不去?”夏悠扬忽地问起大小姐来。
“不知道,父亲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悠扬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她知道,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今年的百花盛典在赵筎夕的一曲兮兮落之舞中顺利落下帷幕。只是夕阳西落,她不再是帝京城里人人趋之若鹜的那一个,而更多的是成为了女人们口中的失败者。
啪嚓!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从房中破窗而出。
丫头们纷纷捻起裙摆,踏入门中,神色慌张,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你们一个个的,就没一个人知道相宜是哪里来的货色吗?难道要我去帮你们找吗?”赵筎夕近乎疯狂地吼着,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容态。
现在外头人人都不知道这个相宜小姐是何方人物,我们这些日日在府里做事的下人,如何能清楚呢!她们似是互通了心意般摇了摇头,低头不语。
“要你们有何用!用得着你们的时候就这样一无是处,简直是一堆废物!”
赵筎夕头上的珠钗微微晃着,她忽地站起身来,抖着嫩指点着那些跪着的下人,嫌弃怨怒之色铺满了一整张脸。
小环满脸挂着讨好的面色,走上前来,“小姐,今日府上又送来好些桃花,都是城里的王公贵子送来的呢!还有好些是其他男人们送到府上的。您看,这不是还有好多人的心思在您这嘛!那个什么相宜的,左不过就是脂粉涂厚了些,裙子穿得艳了些,底子定是比不过您的!”说话间,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听了这话,赵筎夕脸色缓和了许多。将将坐下,她那凌厉的眼神又扫了扫其他的丫头,似是依旧怒气难消。
“你们这些个丫头,连这样的真话都不会说吗?你们不说是不是就代表着你们和那些外头的臭男人一样,觉得我比不过她!”
此话一出,一众人立即吓得伏身在地,纷纷出言表忠心,“奴婢不敢!小姐美若天仙,旁人是如何也比不上的!”
如此,赵筎夕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过了一会儿,她挥手将丫头们赶出去了,独自柔身坐着陷入沉思。
他那日应该是在看我跳舞吧!
他回过身去也是因为看我摔倒不想让我觉得难堪,所以才假装没有看见背过身去的吧!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赵筎夕努力挤出一丝自然的微笑,端起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茶,不多时便端着杯子陷入了新一轮的沉思。
就算不是看着我,那又怎样呢!我都喜欢他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天一年的。管他什么男人,我只要他一个!
思罢,赵筎夕招来下人,嘱咐着依照往年的常例,把今年的桃花送到将军府上。
下人刚得了吩咐出去,她又招手叫来父亲为保护她买来的杀生客,附耳吩咐了几句,那独眼男人便飞身出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日阶上的女子,当真是惊艳了世人。只不过已是从前许久的事了。”
“那位商客,我曾经见过,只是记不清面容了。真真是个执着的人,想他如今也不记得她了吧!”
“好容易想到法子让她进宫去,幸好相思没提这事,不然我倒不好找由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