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晏长庆变着法儿地让厨房做些补眼的菜式,顿顿有鲜鱼,连朝食都有一碗鱼羮,还特意要把鱼眼珠子留下让晏长华吃。
韩昭每每看到餐食,都感叹,以形补形果然是劳动人民最朴素的养生观念,此观念古往今来都占有一席之地。
晏长华连吃几顿鱼,感觉嘴里泛腥,在考前一晚郑重其事地对他哥说,他明天早上实在不想再吃鱼了
晏长庆想着厨房里高价买回来的海鱼,一阵肉疼,但还是爽快答应明早不给他吃鱼了。
当晚他便一人把那海鱼蒸来吃了,省得浪费。
翌日
韩昭虽不用参加春试,但也早早起来和晏长庆一起送晏长华赴考。
这春试从巳正考到戌正,中间提供茶水和一顿简餐,包含在报名费里。
三人乘车到仙鹿山口不过辰时一刻,书院大门未开,但门口已经聚集了众多车马人烟。
书院门口早有机灵的商贩前来开设临时的茶铺,支起点心摊子,为赶考的学子和亲眷提供个歇脚的地方,满满当当,连成一片。
晏长庆找了个树荫下的座儿,点了了茶水点心占座,却不让晏长华吃,只让他吃从家里带来吃食。
这春试的内容与科举一样,但不似正式科考那般齐全,只考四书五经的帖书和墨义,一篇赋,一首诗,不考策论。
晏长华也没心思吃喝,只抓紧最后的时间在默背帖书和墨义的内容。
韩昭见他这般认真,心想晏长华要是在现代,凭他这个劲头怎么也是个重点大学的苗子。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书院敞开大门。
门中出来了四个人,其中两人便是前日负责报名登册的老者和小童,另外两个健壮中年抬着一筐符牌。
老者先朝众人作揖,然后朗声道:“诸位考生,请按照前日领到的次序,依次站位,两百号之前的立于大门左侧,两百号之后的立于大门右侧,其余人等请到别处,勿要在门前逗留。”说罢又做了一揖。
众人立即散开腾地,坐在摊位上歇息的考生也闻声而动。
“大哥,文进,我先去了。”晏长华放下书本,整了整衣衫,匆匆去了。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小童数了数人数,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报告老者。
老者拿着名册一边对脸一边核实,核实一个,旁边的中年男子便发给考生一个符牌。
韩昭不禁啧啧感叹,原来最早的人脸识别在这里。姜还是老的辣,这乌泱泱三四百号人,又是一水的书生打扮,难为他还能一一对得上。
点完第一轮,大筐中只躺着稀稀拉拉几个符牌。老者挥手让小童先带他们进去了。
等到最后一刻钟,一驾华丽马车驰来,扬起一片尘土。
韩昭被豪车闪了眼睛,只见车夫掀开车帘,一个少年探出头来。
少年一身雪白,手中却拿一把百花折扇。宽袍大衣,不戴朱英宝饰,只用一只玉簪挽发,长身玉立,清雅风流,颇有魏晋名士之风。
他将折扇随意扔给随从,从容不迫地走向老者,作揖行礼。
老者慈眉善目地望着少年,只浅说了几句,便给了他符牌让他进去了。
后来又来了几辆马车,下来几位华服少年。
韩昭眯眼一看,还有个老熟人也在——金家三公子金珑瑜。
真是冤家路窄。
过了辰时,书院门前的车马人流少了一些,但大多数人都还在门前等着。
韩昭环顾四周,这门前的人多是考生的父母亲族、书童随从,有的做胸有成竹之态,有的露忧愁焦灼之情。
“也不知这书院给什么吃食,给不给水喝,给的够不够。”旁边一妇人操着外地乡音念道。
晏长庆是个心热的,他这几日早除了试题没打听到,其他的门清。
“夫人不必担心,这仙鹿书院有自己的大厨房,仆役也多,往年都有热汤热茶提供,饭食每年都是提供菜饼和肉饼,还管够呢,饿不着的。”晏长华随口说道。
那妇人听了,松了好大一口气。
“韩郎君,这城外风大,要不我们还是去城中的酒肆等吧。”晏长庆是想在这儿等二郎,但他担心韩昭干坐在此,心中厌烦。
韩昭洞若观火,一眼便瞧出了晏长庆的口是心非,笑道:“大公子不必担心我,我视紫英为今生挚友,定是要在这里等他出来的。”
两人达成共识,便坐着饮茶谈天,欣赏仙鹿山的风景。
快到晌午时分,书院门前的饮食摊子越支越多,有卖包子的,卖混沌的,卖茶汤的,卖蒸糕的,卖浆酪的,卖肉羹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小贩们也不吆喝叫卖,买家也不放声吃喝玩笑,都竭力为考生营造一个安静的环境。
殊不知,考生在书院深处的大讲堂考试,根本听不见大门处的声响。
等待时间漫长,韩昭与晏长庆两个都擅长交际,与周围等待的人打成一片。
韩昭这才知道,因这书院只招二十岁以下的学生,又因为通过率极低,有的孩子从十五开始考,考了数年没中的不在少数。
这些半大的少年考生大多都是灵州和附近州府的,韩昭不禁感叹江南学风之盛。
剩下的考生来自全国各地,连蜀地和岭南的也有,这些考生到灵州参加春试都要花费数月,实属不易。
韩昭心中暗道,这求学之路从古至今都不容易。
到了申时,便有提前写完的学生出来,人群便开始喧闹起来。
接着断断续续的有三五个学生出来。
直到酉时三刻,韩昭才看到晏长华随大流出来。
晏长庆见弟弟出来了,赶紧去买了一碗杏酪给他垫肚子。
晏长华想来是饿极了,大口大口吞咽,三五口就喝完了一整碗杏酪。
晏长庆见人越来越多,怕路上堵,趁很多人还在门前寒暄,赶紧带人坐车走了。
考完试,晏长华一下子就松了心弦,关久了的话匣子一下就合不上了。
从进书院后见到的风景,被人摸遍全身查带没带小抄,考试的试题,通通说了个遍,一路上不带停的。
晏长庆和韩昭也不多话,都笑着听他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的新鲜见闻。
晏长华头一次进书院,头一次与这么多人同处一室,头一次参加考试......所有的一切他都不曾经历过,他对未知的一切充满了新奇。
马车没有回小院,而是到了灵州最好的酒楼——咸宜楼。
下了马车,韩昭望着楼内座无虚席,在思考现在进去还有位置吗?
“走吧,别愣着了,我提前十天就订了今日的席。”晏长庆推着二人进去了。
一进门,便有伶俐的跑堂来引坐,晏长庆附耳说了两句,跑堂便带他们去了一处雅座。
“你们可不知道今日这席多难订,就因为这酒楼啊有个状元三吃,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弄到。”晏长庆得意道。
“何为状元三吃啊?”
“这个说来也是有趣,话说先帝年间,这灵州徐家出了本朝最年轻的那位弱冠状元,那状元也是仙鹿书院的学生,又连中三元,且每次考完都来这咸宜楼吃饭,每次都点同样的三道菜,所以有了这个典故。今日考完试,我想着也图个彩头,高兴高兴,所以便提早订了这一桌席面。”
韩昭透着湘竹帘幕,看着楼下人声鼎沸。
那些考完出来神色各异的儒生高不高兴,这韩昭确实不知道,但是他能确定,今日仙鹿书院门口的商贩和咸宜楼的老板肯定高兴。
春试毕,又等三日阅卷,便可去书院门前看榜。
书院早就说了午时放榜,但一早便有心急的儒生在门口等榜。
韩昭三人这次倒是去得晚,等午正过了,人潮散了才去。
三人在榜前寻找番号,三人分看三榜。
一百六十六......
“在首榜!”晏长庆惊呼道。
晏长华闻言凑过头,定睛一看。
第四名——一百六十六号。
他考上了!
晏长华看着红底黑字,清清楚楚写着自己的番号。
考上了,真的考上了!
长宁,我考上了。
我现在真的可以替你去看山川浩大,去替你结识天下英才,完成你的多年夙愿。
他有些腿软乏力,一下子蹲了下去。
晏长庆此时眼中也有些湿润,心中有喜有悲,喜的是自家二郎一举就考上了本朝第一书院,悲的是当年为了帮自己逃兵,让二郎女扮男装,误了年华,耽搁了前程。
“二郎,是哥对不起你。”晏长庆抱着晏长华大哭起来。
如果不是自己,也许二郎也和韩郎君一样十三岁便能中秀才,没准他晏家也能像徐家出个弱冠状元郎。
晏长华知道大哥为何当众痛哭,不自觉将他抱紧,自己靠在他肩头默默垂泪。
旁人只以为这对兄弟是喜极而泣,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司空见惯。
韩昭看着相拥而泣的兄弟二人,又回头看着那茫茫青山中逸出的几角碧瓦飞檐,心中感慨无限: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