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案瓜果摆放妥当，众人进屋。

“来来来，把自己的香囊玉佩的玩意儿都放在盘中，让我家引珠挑。”谢少寅头一个将自己的百花折扇展开放在喜盘中。

“少寅兄你这就是在耍赖了，你那扇面又大又都是花儿，也太占便宜了。”

“就是就是。”

“什么你家引珠，斋长才是人家正经亲爹，你又十拿九稳能让引珠选中？”

“我今日出门匆忙，也没带什么玩意儿，哎——”

众人叽叽喳喳，吵作一团。

程叔清见众人这般喜欢自家女儿，心里高兴，笑道：“诸位贤弟，我有一法。”

“快说快说。”

程叔清让他们围坐在席，让引珠自己选，也不需什么玩意，选人便是。

众人闻言都觉此法可行。

“这法子倒是公平，看脸我还是有些胜算的。”杨勉自负英俊，抚了抚衣袖，端坐起来。

谢少寅噗呲一笑，“你也不看看你旁边坐的是谁，你哪里来的胜算？”

众人一看，哈哈大笑。

沈符也在一旁帮腔：“左商卿，右紫英。勤之，你这运气我等羡慕不来啊。”

众人听了沈符挖苦，都忍俊不禁。

韩昭看了看三人，杨勉生得不赖，单看绝对是称得上一句英朗，但夹在晏长华和苏襄中间，显得过于平凡朴素了。

杨勉看了看左右，心中不悦，反驳道：“沈十七，闭嘴吧你。乾坤未定，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程叔清将引珠放到地上，让她自己朝人群中走。

南斋众人，有的做鬼脸，有的招手轻唤，有的拿了糕饼引诱，为得引珠青睐，各显神通。

引珠不过两岁，走得摇摇晃晃。众人见她走得越近，逗乐之举就越发起劲。

引珠却没有被坐在席上的那一派热闹人吸引，而是慢慢走到了静坐在旁的崔延脚边。

崔延端坐在椅上，挺拔如列松，他本来在喝茶，突然感到自己的下摆被人拉扯。

“哈哈哈哈，沈十七我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吧。”

杨勉看到引珠攀住崔延的小腿，这不得狠狠打了刚才取笑自己那起子人的脸。

“崔十一，愣着做甚，人家引珠要你抱呢。”有人恨铁不成钢道。

崔延闻言，看了看扒在自己腿上拱动的小娃，不为所动。

“十一......郎既然不抱，我抱。”裴勋见状，赶紧上前将引珠抱起。

可裴勋刚把引珠抱在怀里，引珠就哇哇大哭起来。

“裴三十二，人家引珠要崔十一抱，轮得到你？”好不容易见裴勋吃回瘪，杨勉笑得畅快。

裴勋被怀中中的小娃吵得心烦，这杨勉还非要出言找不痛快，刚要骂回去，便被程叔清拦下了。

“元殊，把引珠给我吧。”程叔清看女儿哭得撕心裂肺，心跟针扎一样疼，“勤之，你也收敛些。”

“行，我是看在你和引珠的份儿上啊。”杨勉冷哼道。

他从小便跟裴勋那三人不对付，小时候他在裴府开蒙，没少和裴勋他们打架。今日在程府，又是贺生辰，他也不好跟裴勋发作，便退了一步。

程叔清赶紧接过女儿，抱在怀中轻哄，可是引珠还是啼哭不止。

程叔清见状，喊了候在门外的奶母婆子进来，也不顶用，连忙又叫婢女去寻夫人来。

见引珠啼哭不止，众人也心焦。

“斋长，让我哄引珠试试吧。”

程叔清见苏襄站了出来，苏襄又道：“我家小妹妹便是在我手里哄大的，斋长不必担心。”

程叔清将信将疑地将引珠抱给苏襄。

苏襄刚接过引珠，抱着颠了几下，引珠便停止了哭闹，甚至往苏襄怀中使劲钻。

众人都觉得神奇。

“商卿啊，你还真是神了。”有人感叹道。

沈符终于找到话头，朝杨勉衅道：“我早就说了，还得是商卿。人家引珠虽小但是也是女子，哪有女子不爱俏郎君的？有的人也不照照镜子。”

众人听罢忍不住偷笑。

杨勉羞得面色紫涨，咬牙切齿道：“你......好你个沈十七，嘴皮子又痒痒了是吧，来来来，今日新仇旧怨一并算了。”

许是小时候被裴勋他们捉弄怕了，杨勉长大一些便和三人针锋相对。

韩昭看着这些少年斗嘴，觉得幼稚又觉得好玩。

他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么□□的厌恶如此直接地表达出来。成年人的脸是由冷漠和微笑构成的面具，内心喜爱与厌恶在脸上只会呈现出麻木和算计。

晏长华离苏襄坐得近，心里有了盘算但不确定，便凑近闻了闻。又悄悄走到崔延身边站了一会儿。

“原来引珠是喜欢商卿和崔君身上的香味啊——”晏长华这才确定，“荔枝壳清甜，小孩子最是喜欢。”

怪不得引珠刚才就一直往两人身上拱。

“原来紫英也懂香。”苏襄倒是吃惊，他竟闻得出自己调的香中有荔枝壳。

晏长华随口编了谎，道：“家中姊妹喜欢玩香，我陪着玩了些。”

那日晏长华替秦航出头，苏襄就对晏长华印象极好，现下又知他会品香，相交之心愈发繁炽。

“爹、阿爹——”引珠在苏襄怀中很是安逸，奶生奶气地喊起爹来。

谢少寅假模假样地哭道：“玉潭哥哥哎，你不是引珠唯一的爹嘞。”

众人见谢少寅耍宝，笑得前仰后合。

这时，俞氏才匆匆赶来，她方才在厨房张罗酒饭，实在是脱不开身。

见自家女儿在一少年怀中咯咯笑，又叫人家爹，笑眯眯道：“这位小郎君便是我家引珠选的干爹吧。”她见苏襄长得俊美，很是满意。

“哎，这引珠开头抱的崔延的腿，但是现下又叫苏襄阿爹，这到底认谁做干爹啊？”有人插了一句。

“肯定是苏襄啊，你没听见引珠叫人家爹了啊。”裴勋看了崔延一眼。

杨勉听了，呛道：“人家崔延还没张嘴呢，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裴勋恨不得抽这个没眼色的木头一顿，他看了看端坐在旁的崔延，不再多言。

引珠趴在苏襄肩头，又看到了崔延，挥着自己的小臂就要找崔延抱抱，险些从苏襄肩上摔下去。

认清河崔氏作干亲，这对程家来说绝对是高攀了。这崔延平日里冷面冷语，人又不和蔼，只有同房的苏襄与他走得近些。

众人不敢起哄，只等崔延做决定。

崔延缓缓起身走到苏襄身旁，摸了摸引珠的头。

“十一……郎，你......确定？”裴勋忍不住问道。

“她这般喜欢我，我岂能辜负她。”

有人问道：“那引珠也喜欢商卿，怎么不认商卿？”

有人应和道：“我觉得你说得很在理。”

谢少寅在旁边笑道：“我看她喜欢你们俩，先别管认谁，先看看你俩的头发，再不让引珠停手就要被她全吃进去了。”

众人方才都在等崔延做决定，倒是没注意引珠。

苏襄赶紧将二人的头发从引珠口中取出，两人的头发不知何时被引珠绕成一团含到嘴中，取出来发丝上全是涎水。

俞氏见女儿让两位郎君失仪，赶紧上前将人抱了回来，连声赔礼道歉，作势还是要对引珠说辞一顿。虽说小孩不懂道理，但该教训的还是要教训。

苏襄见状，连忙道：“嫂嫂莫要责怪引珠，她哪里懂这些。”

这的确不能怪引珠。

多半是因为他俩的发丝也染了寝房中的香气，这才致使引珠吃头发。

程叔清在一旁默默想了许久，下定决心，道：“十一和商卿若是不介意，便都认了引珠吧。”

裴勋在一旁听了大惊失色，他刚要出声，便听到崔延冷淡平缓的声音。

“崔某不介意，商卿意下如何？”

苏襄笑笑：“我自然是不介意，我才十五岁便得了一个引珠这般乖巧可爱的女儿，是我占便宜了。”

程叔清闻言喜笑颜开，多一个人来疼引珠，他求之不得。

谢少寅起哄道：“你俩得给引珠个信物吧，不然这礼成不了。”

今日他们二人来得匆忙，不曾带礼。

程叔清笑着瞪了谢少寅一眼，转脸又对二人说：“不妨事，小小女娃哪里有这么多讲究，十一和商卿肯认我家引珠，便是她的福气了。”

崔延看着引珠，解下了自己的禁步，道：“崔某今日来得匆忙，这禁步便当作给引珠的见面礼吧，其他认亲礼该有的礼物，崔某改日遣人送到府上。”

那是一串盘螭白玉禁步，用七色宝珠和黄金丝绦串成，白玉之下缀着长长的细米珍珠流苏。

程叔清打眼一看，便知这禁步价值不菲，推拒道：“这般贵重之物，小小引珠哪里受得起，十一郎还是收回去吧。”

“我给她，她便受得起。”

崔延不容程叔清拒绝，将禁步放到他手中。

程叔清只觉这冰凉的白玉禁步烫手。

苏襄见状取下自己佩戴的香囊，笑道：“我这香囊虽然跟崔兄的禁步比不值一提，但里面的香料引珠肯定喜欢。”

“商卿哪里的话，这香囊是极好的，哪里就不值一提了。”

程叔清夫妇赶紧推拉着引珠给崔延、苏襄二人行叩拜之礼。

礼成之后，二人便都算引珠正儿八经的干爹了。

俞氏见礼成，遂招呼众人去吃席喝酒。

众人玩了这半日，也有了些饿意，浩浩荡荡吃席去了。

“两位郎君，妾身还有个不情之请。”

崔延和苏襄被俞氏喊住。

“还请二位给引珠取个小字吧。”

程叔清在一旁听了虽觉得妻子唐突，但默认了妻子的行为。

俞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才换回一个女儿，但是她的宝贝被其祖父取名引珠。她拿命换来的头胎女儿本就如珠似玉般珍贵，哪里还需要引其他的珠玉。引珠本就不受重视，后来引珠小病不断，家中又有其他男孙，引珠的病家里也不上心。还是夫君对引珠上心，四处求医问药，引珠才不至夭折。

取名都这般敷衍，更不要提小字。如今认了两个干亲，这才有了正经由头取个寓意好的小字。

听了俞氏的哭诉，苏襄想到在自己怀中咯咯笑的引珠，心中喜悲参半。

悲的是她不被家族期待和关注，喜的是她有一对疼爱她的父母。

“崔兄，要不你给引珠取个小字吧。”

崔氏一门显赫，有崔家公子做干亲，还亲自赐字，哪个还敢小瞧了她。

崔延看着俞氏怀中的引珠，沉思半晌，道：

“便叫明珠吧。”

程叔清夫妇一听，简直说到自己心坎里了，他们的女儿怎么不算掌上明珠呢。

两人千恩万谢，然后有下人来寻程叔清，说是杨家公子和裴家公子又吵起来了。

两人赶紧去了，留苏襄、崔延两人闲庭漫步。

“崔兄倒是难得体贴，明珠二字虽无新意，倒是贴合玉潭兄和嫂嫂的心境。”

“此路无知己，明珠莫暗投。”

崔延转身看向北方，幽幽念道。

苏襄抬眸，想要询问用这句典故的缘由，看向崔延，却问不出口。

依旧是面若寒霜。

只是那终日静如寒潭的眼波中，此时泛起了无尽的落寞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