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写完吗？”
晏长华打了个哈欠，眯了眯打架的眼皮，见韩昭还在用功。
“嗯，还有一阵，你若困了便先睡吧。”
晏长华见他头也不抬，也不愿打扰他，吹了自己这边的灯烛，褪了衣袍，睡了过去。
房内骤然一暗，韩昭抬头一看，见晏长华睡得香甜，起身走过去放下了床帐。
不动不知道，一动吓一跳。
坐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腰间酸软，脖颈僵直不能动。
韩昭活动了两下，看着一片狼藉的书案，不得不再坐回去。
旬假去程叔清家贺生辰，回南斋又和众人玩棋直至深夜，第二天一整天的课业，又记了满满两页不懂的典故，今晚除了做功课，还得把前面积攒起来的问题给查清楚。
韩昭看着从藏书阁借来的厚厚一摞典籍，只想要一台超轻薄笔记本。
查阅并不是难事，只是繁琐细碎，且每日都有新问题，当年自己的高考错题本里的错题增长速度都没这么快。
韩昭被搞得心力交瘁。
“这小孩怎么这么偏门的话都能引用啊，鬼知道这句话出自《春秋》啊。”
韩昭翻了许久，终于找到上午陆宾引用的典故，小声嘟囔道。
他虽然嘴上抱怨，手上却是不敢停歇，毕竟是自己读书少，不能怪别人博闻强识。
韩昭中间又添了一次灯油，才将那几页纸的问题弄完。
根据自己学生时代朴素的学习经验，睡前默一遍，有助于知识巩固。
韩昭临窗而望，整个南斋灯烛俱熄灭，隐隐能听见隔壁闷重的呼噜声。他轻轻闭紧了窗扇，重新坐到温热的椅子上，喝了一口淡茶，开始默背今日课上所学。
晏长华本来睡得香甜，只是后半夜被一股尿意憋醒。
夜间寒冷，他有些后悔睡前喝了苏襄煮的一大碗茉莉酸枣仁茶汤，随便扯了架上的氅衣披在身上，去水房方便。
等他放水回来，才发现韩昭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韩昭洗漱完便拆了冠簪，墨发顺着修长的脖颈垂落在书页上。
晏长华赶紧脱了大氅，轻轻盖到韩昭身上。
他看着满桌的书墨，微微叹气。
他俯身去够桌边的灯盏，发现一缕额边发被被酣睡之人衔在口中，许是那发丝在呼吸之间偷偷钻了进去。
韩昭许是有什么烦心事，即便是睡着了，眉间也拧着。
他想要抚平那眉间的褶皱，却鬼使神差地将那一缕发抽了出来。
晏长华看着淡红的唇瓣，脑海中浮现出那日程府的一室旖旎。他低头飞快地在那淡红的唇瓣上啄了一口，慌忙踮脚踱回了床铺，将整个人都埋进厚实的被褥里。
他在床上扭了几个来回，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猛地坐起身，趴在书案上的人纹丝不动，油灯忽明忽暗，墙上的暗影似乎在起舞。
晏长华坐在床上，仰颈看不到那抹淡红，他又缩回了温暖的被窝，慢慢咀嚼刚才两唇相贴的瞬间。
干燥的唇瓣幽幽染着一缕茶香。
这抹茶香勾得他此夜辗转反侧，寤寐难眠。
翌日
晏长华破天荒地睡到晨起铃响才起身，看了看对床，已是人去床空。
李嬷嬷照例查看赖床的学生，看到素来勤勉的晏长华还坐在床上，眼下乌青，以为他生病了，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嘘寒问暖了一阵。
晏长华撒娇道：“嬷嬷莫要担心了，我不过昨夜睡得晚了些。”
“这书哪里读得尽，你们这些后生娃子莫要点灯熬油熬坏了身体。”
李嬷嬷见多了勤勉的学生，知道他也是为了多看会儿书才起晚了，也没有苛责，只催他赶紧去洗漱，快些去膳堂吃饭。
他乖乖点头，赶紧起身穿衣。李嬷嬷见他生得文静乖巧，人又听话，心满意足地去下间寝舍查房了。
晏长华洗漱回来，见自己的大氅叠得齐齐整整放在公用的小桌上。
拿起来抖了抖那件兔毛雪缎大氅，将头埋进那绒绒的白毛里。
全是他的味道。
“紫英，你怎么还在啊——嗷~~”
谢少寅被李嬷嬷摇醒，睡眼惺忪地走在去水房的路上。
晏长华回过神，连忙将大氅系好，随口应道：“有点冷，我拿件氅衣走。”
谢少寅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衣服不错，很衬你。”伸了个懒腰，又道：“不过这天儿穿大氅，你也不嫌热得慌。”
晏长华拿了书箱，将人推去了水房：“你别管我了，你快些梳洗，免得等会儿又没有饭吃。”
“没事儿，怀义他们帮我拿了，你要不要回去换件薄的......”
“我先走了，你动作快些。”晏长华提着书箱赶紧跑了。
热就热吧，只要能闻见他的味道。
直到中午，日头越来越大，晏长华才依依不舍脱了大氅，珍惜地揽在手臂上，午间回房更衣，将大氅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昨晚谢谢紫英给我添衣了。”韩昭笑道，“不然今日怕是起不来。”
晏长华听了，嗔怪道：“你这人用功也要有个限度，穿得那般单薄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也不怕冻着。”
“紫英教训得是，今日午休我一定盖得严严实实。”说罢，韩昭便只留了中衣，用被子把自己包得一丝不漏。
“快些歇息吧，也就两刻钟的功夫，下午还要跑马呢。”
晏长华也有些困倦，合衣而眠，一室静谧。
晚间吃完饭回到南斋，晏长华连功课都来不及做，便倒在床上酣睡了足足一个时辰。
等他梦醒，已是中宵。
南斋院中的笑谈之声浅淡，只有几个有雅趣的在庭中赏月。
这么晚了，功课还没做！
晏长华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想到今日的功课还没做。
不过今日的功课对他不算太难，只以桑梓为题写一篇骈赋。
他构思了一阵子，却难以下笔。
他在安合城生活了十几年，幼时出门游玩的记忆模糊，晓事后便没了出门的机会。他现在脑海中对安合的回忆除了父母亲族，采星采月，只剩下与韩昭相处时的画面。
七夕佳节，灯火阑珊处的笑靥，
家中前院，冰冷严厉的警告，
耳边茱萸，手忙脚乱的无措，
清风山间，紧紧相贴的手臂
......
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晏长华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门外有人从水房回来，一路上笑谈不止。
晏长华被说笑声拉回神思，狠狠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
晏紫英，你在想什么！非礼勿思，非礼勿想！
晏长华甩了甩头，也不再多想，规规矩矩凑了韵，精雕细琢挥笔写了一篇安合赋。
等他写完，正在吹干墨迹，韩昭抱着书箱回来了。
晏长华放下文章，笑着问道：“今日这么早？”他已经习惯了韩昭每晚泡在藏书阁，直到藏书阁闭门才回来。
“今日我运气好，你不是累了吗，我就自己写了篇骈赋，结果在藏书阁碰到了苏商卿，他人是真好，帮我改了许久，我那点臭沫子文采自己都看不下去，难为他帮我改了那么多。”韩昭拿着一片红字的文章感叹道。
“你不过不擅长骈赋罢了，莫要妄自菲薄。”晏长华最见不得他自贱才华。
韩昭笑笑，摸了摸鼻子，闲说了两句便开始今日的查阅典籍环节。晏长华也静了心，开始温书。
中间苏襄来送了一次自己煮的茉莉茶汤，两人都拿碗盛了满满一碗。
韩昭大饮了一口，不拘小节，用手抹去了嘴角的残水。
晏长华捧着碗，小口呷着，也不敢多喝，生怕后半夜又被憋醒起夜。
晏长华的小脸埋在大碗中，抬头看了一眼韩昭的嘴唇。
还是淡淡的红色。
只不过干燥的唇瓣在茶汤的润泽下透着水光。
今天......他的唇是茉莉的味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