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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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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人呢?”

巫清子坐在茶摊外,不停地朝远处张望,拧着眉毛,脸都皱在了一起,看了半天依旧没见个人影,又闭眼掐指。

没算错啊,就是今天到皇都的嘛,怎么这城门都要关了还没瞧见人影!

“老伯,您别急,”茶博士翘着腿躺在椅子上,“今儿您等不到人我就不收摊!”

巫清子闻言,立即说:“那敢情好,有劳有劳。”

“您坐这儿等一天了,等儿子还是闺女啊?”茶博士问。

“我可还没成婚,这话切莫乱说,”巫清子诶了一声,又道,“我等的这人可有些来头。”

“老伯够洒脱啊,”茶博士感叹,“您等谁?”

“嘘,”巫清子极为神秘地说,“你附耳过来。”

茶博士连忙起身把耳朵送过去,只听这老头小声说道:“我在等缘分。”

茶博士当即大笑:“您老还等姻缘呢?这姻缘哪能等呢,我听说那枕雨班的秦班主至今未嫁,跟您老年纪相仿,要不去试试?”

“呸呸呸!”巫清子横眉,“谁说是姻缘了!”

“嘚,那您说是什么缘分,您老年轻时结了什么善缘吗?”茶博士笑说。

巫清子摇着扇子,说:“我何时说过是我的缘分了?”

“奇了,那是谁的?”茶博士诧异,不是姻缘也就罢了,还不是自个儿的,那还等个什么名堂?

巫清子不说话了,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良久,太阳渐渐落下,地面忽然微微震动,巫清子腾地跳起来,眯着眼看远方,尚且什么都看不到。

“这儿的。”

国师大人举着扇子尖儿指指地。

茶博士顺着看去,更不明白了,再抬眼哪儿还有那老头的影子。

“前方便到皇都了。”

霍兮到前头打了个转,回到队伍里公事公办地说。

临瑜嗯了一声,身后跟着的一众将士们有气无力地敷衍几句就没了声响,与抵达夙兴关时的情形截然不同。

一清早鸡都还没开始叫,队伍就忙不迭地上了路,至于为什么非得如此着急忙慌,不消弈暮予开口询问,临羡就很是贴心的解释了一番:从夙兴关去皇都的路上首先要经过的就是南交,这会儿在南交不敢多停留。

为什么呢?

临羡说:“昨夜关里头的阵仗还算是比较收敛,这会儿不抓紧点,等到了南交里头人都起了,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

当真这么厉害?

临羡严肃地点头:“很厉害,比起夙兴关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弈暮予就从睡意朦胧到神智清醒又到头晕脑胀,扎扎实实地在马上坐了一天,肚子饿了也没事,几块肉干馒头走天下。

再这么多来几天,估计还没等到去皇都见那个莫须有的故人,他就该交代在路上了。

风吹得弈暮予半眯起眼,向前已经隐隐能看见城墙。

“没睡好?”身后的人问,“昨夜就见你翻来覆去的。”

弈暮予扯扯嘴角,说:“大概是吃坏了肚子吧,将军见笑了。”

“是吗?”临羡笑了一声,“可我瞧你挺能吃辣的。”

这话没法反驳。

弈暮予默认了,又道:“昨夜可是扰到将军了?”

“自然,”临羡诚实地点了点头,“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你翻来覆去呢?”

这说得可真是相当有道理。

弈暮予同样诚恳地道:“实在对不住。”

临羡笑着说:“当真觉得对不住?”

“岂能有假?”

“那弈公子不如跟我说说,为什么睡不着?我可不信吃坏了肚子这种理由。”

弈暮予没开口。

夙兴关的军营条件比起第一夜睡的帐篷好太多,虽然依旧只能跟临羡挤一张床,但好歹宽敞不少,第一夜他睡得那么好,这时候说是环境问题也太说不过去了。

说是闹肚子人家也不信,那还能说什么?

他这厢还没寻思好怎么答,所幸后面那人根本不需要他答,说:“莫非是快到皇都,怕了?”

弈暮予面上仍不改色,说:“将军为何般想?”

“我为何这般想,弈公子不清楚吗?”临羡意味不明地说。

自然是清楚的。

这三天两夜,弈暮予自认他们相处得还算愉快,但再怎么说,他的身份在他们眼里仍旧是个谜团。

一旦进了皇都,之前说的那句在下有故人的话便不攻自破,退一万步讲,就算人家两位将军不计较这些,他又从哪儿找出一个故人来给他寻觅一个安身之处?

弈暮予一面思索,一面紧了紧马绳。

突地,耳后又传来一片温热:“怕什么,唬你的。”

他尾音拉得长,听上去闲散又好听,但弈暮予不敢分神,笑了笑,说:“将军好雅兴。”

后面的人一时半会儿没再开口,弈暮予松了口气,但没松到底,果然,那人又道:“弈公子,若是你那位故人多有不便,便到候府里住着吧。”

“什么?”弈暮予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短短三日他已经怀疑了两次,也许是真的出了问题。

“我说,”临羡凑近他的耳畔,声音大了些,“如果你那位故人有不便之处,就住我们那儿,保你吃穿不缺。”

这话说得可谓是十分给面子,没有直接说别装了我知道你没人。

弈暮予心里一热,刚张了张嘴,前方突然出现一道黑影,边跳边喊:“停停停!吁!吁!快吁!”

“吁!”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临瑜当即勒马,身后皆是一片急促地勒马声。

谁这么胆大包天敢拦他的路?

临瑜一挥长/枪,拧眉打量着马下的人,此人头发遮着半张脸,衣衫却很是讲究,虽然样式简单,但胜在材质极好,绕是临瑜这样平日里不重金银的人,也能一眼就看得出此人非富即贵。

临瑜越看他越觉得有点熟悉,但一时又认不出是谁,于是侧头给霍兮使了个眼色。

霍兮立刻翻身下马,走到那蓬头盖面的人面前,厉声道:“你是何人,胆敢…国师?”

巫清子拨开头发冲他哈哈一笑,又对临瑜拱拱手:“原来是侯爷,幸会幸会。”

临瑜看着他的脸,这才想起来这是哪位大人物,翻身下马,行礼说:“没想到是国师大人,幸会,您这是?”

这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吗?

巫清子抓抓头发,又是嘿嘿一声。

他容貌虽老,一双眼睛却明亮至极,此刻卯足了劲踮脚往队伍里头看,突然目光锁定在一匹载着两个人的马上,顿时眼里放光。

他一拍手,叫道:“我来找人!这不找着了吗?”

临瑜顺他视线看过去,诧异地道:“您找弈小友?”

巫清子哪里知道那人叫什么,但依旧很给面子的跳起来,喊:“就他,就那个短头发的!”

短头发的还能有谁?

临羡驱着马儿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巫清子面前,他低声道:“弈公子,你的那位故人,是他?”

不巧,他问的人正是当下最疑惑的。

这位老先生从哪儿冒出来的?

弈暮予甚至不知道应该作何表情,应当欣喜若狂还是大惊失色?都不妥。

弈暮予只好也低声道:“不记得了。”

临羡没多说什么,翻身下马走到巫清子面前,行一礼,笑说:“国师大人,久仰久仰,只是这位公子之前生了病很多事都不记得了,现下也不太记得您,这儿也不是站着聊天的地方,不如等进了皇都再说?”

听了这话,巫清子也收回神色,正色道:“也好也好,那便请将军们进城后到老夫观里一叙,我们细细说来。”

巫清子的观乃是赫赫有名的云衔观,然而云衔观之所以有名,正是因为有巫清子,云衔观立于云衔山,供奉着诸天神佛——中的一位。

“相天师。”

临瑜看了一眼面前的神像,又疑惑地看了临羡一眼,说:“你还认识这些?”

“不认识。”临羡说。

临瑜更疑惑了,问:“那你怎么知道这是谁?”

“我长眼睛,也认字。”临羡用手指点了点眼睛,向前走去。

临瑜上前一瞧,这才注意到神像前的牌位上清清楚楚写着相天师三个大字,再看向前面那个欠打的后脑勺,一时气得牙痒。

巫清子引着他们往里走,边走边介绍:“这里是天师殿,我这观里只供相天师,这儿挪了一块儿出来放皇室的灵牌。”

说是介绍,但其实是说给一个人听的。

巫清子扭过头,龇牙一笑:“我这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后院还有练武场、书厢,弈小友平日里可以随意走动。”

弈暮予心道,这是直接都给安排好了,想着,他对巫清子拱拱手,说:“多谢国师大人好意,只是……”

“寻宁!”巫清子重重咳了一声。

弈暮予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寻宁前辈,不知您为何要将在下带回来?”

巫清子回头一瞅,见临家那俩兄弟离这儿还有段距离,便开口道:“这有什么为什么?你和这儿有缘,我就带你回来了,我可等了你一天,你挺有本事啊,怎么混进军队里的?”

他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回答,弈暮予也没有回答他的话,又道:“您说在下跟这儿有缘,这是何意?”

“呔,在什么下!”巫清子气鼓鼓地说,“这儿就是这儿嘛,你以后就住在我这观里,衣服什么的我已经让我徒弟给你买去了。”

弈暮予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外边还搭着临羡的外袍,说:“可您此前未曾见过我,如何得知我衣裳的尺寸呢?”

巫清子仿佛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说:“自然是不知道,我虽然算得到你会来,但总不能连你的身形都能算到。”

“那您?”

巫清子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各尺寸都来一件了。”

“……”

“国师大人好大气啊。”临羡哈哈笑着走过来。

巫清子谦虚地抚摸胡须,说:“临小将军过奖了,还未谢过你们对老夫小友施以援手,老夫煮茶来犒劳犒劳二位可好?”

临瑜不由得嘴角一抽,说:“想不到国师与弈小友还是以友相称。”

他自己也称弈暮予为小友,这么一来他仿佛跟国师是一辈人。

巫清子一面煮着茶,一面哈哈道:“正所谓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1],忘年交便不算交吗?”

“自然是算的,”临羡接话道,又看向另一人,“弈公子记忆有损,到了这里可想起些什么了?”

弈暮予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个台阶递得可真是漂亮。

任凭巫清子面善,言语之间也亲近,明摆着是知道他的,说不定还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但他却并不清楚巫清子究竟是什么来头,摸不准这位国师到底想做什么,更不知道留在这里是好是坏。

而临羡明显早就看出什么皇都里有故人、什么失忆通通都是在胡扯,但他的态度分明就是不介意,他的态度约等于临瑜的态度。如果现在顺着他的话,说什么都没想起来,多半可以觍着脸去他们的府邸,混吃等死。

但这是不是有些太不要脸了?

弈暮予在心里很肯定地回答了自己:是的。

临羡支着脑袋看他,弈暮予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沉默须臾,忽而一笑:“暂时没想起什么。”

巫清子也不是什么糊涂蛋,心里已经猜出了个七八分,闻言张了张嘴巴:“那个——”

“不过,以后也许会想起一些吧。”弈暮予补充道。

巫清子立马松了口气,大笑:“有理有理!”

一壶茶清香绵长,一闻便知是难得的好茶,放下茶杯,临羡也是一笑,说:“那就好。”

“如此也好,”临瑜也点点头,“只是下次再见面不知是几时了,我兄弟二人明日便回南交,弈小友好自珍重。”

这倒让弈暮予有些意外,按理来说班师回朝又怎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便问道:“将军如此着急,可是有了战事?”

“战事倒还好。”临瑜扯了下嘴角,没说话了。

巫清子拍拍弈暮予的肩,说:“种种事情,我往后说与你听。两位将军重情重义,这次便当老夫欠两位一个人情,可好?”

这就是要替他还人情的意思了。弈暮予当即道:“前辈……”

“那就谢过国师了,”临羡勾着临瑜站起来,把他当成了根桩子靠着,“国师大人的人情可没那么好讨,弈公子,托你的福,后会有期。”

话已至此,就没有再留的道理,弈暮予将两人送至小路,虽称小路,却也不小,方能纵两马并行。小将军偷懒不想走动,大将军只好一个人忍辱负重地去牵马。

弈暮予说:“多谢将军。”

临羡靠在树上半阖着眼,笑道:“弈公子,这话三天内你已经对我说过很多遍了。”

“对的话多说几遍又有什么打紧?”弈暮予也笑了笑,“每次谢的也有所不同,这一次谢的是将军信我。”

这位将军歪歪脑袋,看他:“我信你了吗?”

弈暮予学着他,偏了一下头:“现下应当是信了。”

几片极轻地叶子落下来,悄无声息地栖息在墨发和衣襟之间。

临羡笑说:“弈公子记仇。”

“我只是记性不错,记仇记恩都没区别,”弈暮予顺手摘去他发间的叶子,“将军此去,望自珍重。”

临羡并非没有留意那些叶子,只是懒得管。他直起身子,说:“你留在这里倒也不错,不会被人指指点点。”

弈暮予知道他的意思,颔首道:“将军不必为我忧心,他人看法于我而言如蛙声蝉鸣,不值一提。”

“蛙声和蝉鸣,闹得久了也会惹人心烦。”临羡说着,眼里掠过一道不可觉察的冷意,旋即又扬起了嘴角,换上一副轻佻的调调,“虽相识甚短,但我对弈公子已是念念不忘,弈公子呢,可会挂念我?”

“又发什么浪?”临瑜牵着两匹马走过来,一脚没踹到人,极为不爽,“弈小友别跟他计较,他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知道的。”

弈暮予笑道:“我知道。”

临瑜登时哈哈大笑。

小将军刚骑上马,听了这一句,立刻低头看他,弈暮予忍着笑仰头与之对视,眼角上翘。

玉里梅梢踱步在他身边绕了一圈,良久不语的小将军忽地伸手在他头上一碰,没等他反应过来,那马儿就得令载着主人向前奔去。

弈暮予隐约看见那人手上捻了片叶子。

马背上的人回头朗声笑道:“走了!”

正笑得欢的临瑜暗骂一声,不用猜也知道是小兔崽子之类的话,他连忙冲弈暮予道了声后会有期,随即扬起马鞭冲了出去。

骏马疾行带起风,好在云衔山上并无尘埃,风里只有清凉和舒爽。弈暮予转身时脚下没多留意,差点踩着外袍。

他扯了扯外袍,又从裤子里取出一块玄色的布条,再抬眼看向小路远处时,只瞧得见两粒一黑一白的小点。

马儿行至街道,速度就缓了下来。

临羡慢吞吞地驱着马,头一偏躲过临瑜背后的袭击:“做什么?”

“我问你,”临瑜收回拳头,“刚刚你是真打算让弈小友住府里?”

临羡说:“不然呢,把他拐去卖了?”

“嘴里没半句实话,”临瑜啐他,“认真说。”

临羡看了眼他,说:“他俩第一次见,你不也看出来了。”

临瑜说:“当然看出来了,我是想问你,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我岂非一直都很好心?”临羡说。

临瑜睨他:“要点脸吧,还没问你,霍兮说昨晚你让他去看着弈小友,怎么,你不放心他?”

“到底是萍水相逢,看着总比不看着安心点儿,他不会武功,想做点什么只能挑昨晚,”玉里梅梢慢慢地踱着步,马背上的人伸了个懒腰,“如今没看出他有什么问题,放在府里也不是养不起,要是有问题也正好有人能看着他,掀不起风浪,不过他既然乐意留在山上,再说这些就没意思了。”

临瑜想了想,说:“我对巫清子了解不多,不过瞧着他对弈小友的热情不似作伪。”

“谁知道呢,”临羡手里玩着一片叶子,“行了大将军,进宫见一眼皇上就快走吧,多留一天人家就多惦记你一分。”

临瑜瞪他:“你别不识好人心啊,我看你跟弈小友交情不错才多说了几句。”

“是吗,”他悠悠地拉长了尾声,“当真不是因为那顿饭?”

“滚滚滚!”

作者有话要说:[1]杜甫《徒步归行》

回忆杀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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