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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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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之内,雨下了一整夜。

太阳还没升起,氤氲的雾气在云衔观里外流转不停,原先松脆的草木软软地耷拉着。

弈暮予捡起一支掉在桌案上的杏花枝,寻来一个空的茶叶罐,盛上水,将杏花枝放了进去。

桌案上点了灯,映着摇摇欲坠的花枝,光束在连缀的花瓣间明明灭灭,直到窗间的缝隙被人掩上,灯盏的光复而变得柔和又清晰起来,将一封铺开的信纸照得昏黄。

弈暮予垂眸看信,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信的内容。

信是太子亲笔,昨夜由巫清子带给了他。

巫清子身份特殊,无需参加早朝,悄悄咪咪回皇都十日才去面见陛下,启明帝对老臣格外宽容,寒暄几句后又是赠珠宝又是赏金银。

殷明道听见国师下山的消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拉着巫清子又是赔罪又是接风,临了,巫清子一反常态,叫他将朝廷近况书信一封,殷明道不是蠢蛋,一下子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欢天喜地写下了这封信。

洋洋洒洒两页纸,却叫弈暮予越看越觉得蹊跷。

朝廷之上近期最大的事,无外乎两件,一是临瑜辞行返回南交,对于这件事,弈暮予并不觉得意外,按照巫清子之前卜筮的结果,临家近日有一大难,远离朝堂该是最好的选择,让弈暮予觉得蹊跷的是相国突如其来的提议。

依照谢温眠过往的行事作风,以及殷明道和巫清子的描述,他更像是一个深谋远虑、沉着冷静的人,由于他对太子的拥护,弈暮予甚至一度怀疑凌烟台幕后之人可能就是他,但他这次提出攻打百越,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不似他的作风。

第二件事是武考殿试已角逐出前三甲,武状元名为秦意,正是被寻熹断言在骑射中夺取第一位的男子,他不止在骑射中表现绝佳,在步射、策论的考核里也是一骑绝尘,每一科都超越了以往所有考生的成绩,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前三甲几乎均获军职,唯独这位武状元在殿试之后销声匿迹。

殷明道在信里推测,大概是由于他的身份不干净。秦意并没有参加任何地方的乡试,凭空在会试中冒出来,多半是受某位大人保举,此行径被人弹劾,启明帝才无法定夺他的军职。

弈暮予毫不怀疑,殷明道本人十分排斥这样的行径,但启明帝当真会因此放掉一个这么好的苗子吗?如果不是打算就此放掉他,那么这位武状元如今去了哪里,究竟要怎么用他,这又成了一个迷。

弈暮予慢慢地摩挲着一枚光润的棋子,微微叹了气,已知的消息还是太少了。

他不由自主地望向桌案上的一方木盒,仿佛可以就这么看见里面那块翡翠的玉牌,他望着它,好像望着一株昭示着野心和欲望的罂粟。

弈暮予见过太多人的祈祷,人们的祈祷从来不分场合,害怕坐飞机的人在飞机起飞时双手合十进行祈祷,学生面对大考时对着书本中的先贤半真半假地祈祷,即使是面对坟冢,人们也可以虔诚地祈祷故去的人保佑自己身体健康、福泽绵长。

但他见过最多的还是在寺庙祈祷的人。

那些无一不与欲望相关的祈祷内容,是他年幼时听过最多的话语。祈祷的内容也是多变的,有时候是希望自己和家人身体健康,有时候是希望自己能够暴富,有时候则是希望自己的竞争对手……

香客话到嘴边一滞,像是忽然想起这里是寺庙,神明说不定正在看着他,于是含蓄地说,希望自己的竞争对手能够在家里躺上一个月,错过下次的晋升机会。

但弈暮予觉得,他想说的其实是希望竞争对手去死。因为他的表情是这么说的。

从那时候起,弈暮予渐渐意识到,欲望和野心会使人变得面目全非,连最真诚的祈祷也变得丑恶起来。

他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

可他正在成为这样的人。

水滴顺着杏花的纹理滑落,滴在桌案上,溅起一朵微小的水花,将他的神思从另一个世界拉回来。

门外传来落叶被碾压过的声音,他整理好思绪,对迎面而来的三人温声说:“下山去了?”

寻醒极其夸张地嗯了一声,兴冲冲地跑到桌前,把怀里的纸袋子三下五除二拆开,米糕的甜香瞬间蔓延开来:“公子快尝尝看,我昨晚就想吃得紧,起老早才买来了这第一份!老板娘说了,第一份她用料最足,肯定是最好吃的!”

弈暮予尝了一块,果然口齿生香,迎着三个孩子闪闪发光的眼神,他莞尔道:“果真是香甜可口。”

寻熹咀嚼着米糕,含糊不清地道:“寻醒这小子也只有在对上吃食的时候才能起这么老早。”

寻醒不乐意了,喊道:“那你有本事别吃啊!”

“我就吃,气死你。”

活跃的氛围总是能很快就让人心情变好,弈暮予听着他们斗嘴,心里的烦闷也疏解大半,他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寻觉,寻觉吃着米糕,但皱着眉,咀蜡似的,眼神一直是飘的。

弈暮予轻声询问他:“不合胃口吗?”

寻觉回过神,连忙摇摇头:“不是的,公子,我只是在想…在想……”

他说到一半,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弈暮予想了想,说:“是方才在路上碰见什么人了吗?”

听见这话,寻熹切断了和寻醒的斗嘴环节,转头说:“是啊,公子,我们刚刚在街边买米糕的时候,撞上了好长一支军队,领头的人就是今年的武状元,寻觉见了他之后就这副模样了,不知道是怎么了。”

武状元三字一出,弈暮予微微正色。

“我不是见了他觉得奇怪,我是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哪一支军队穿的是那副模样的盔甲,全身包得特别严实,只露出了脸,”寻觉停顿片刻,好像又在脑子里搜刮了一边,最后确定地说,“公子,这很可能是一支新的军队,我看他们的方向,是奔着城门口去的。”

寻觉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说从来没有过这样一支军队,那就一定是事实。

在殿试后销声匿迹的武状元,一支从未出现过的军队,选在人烟稀少的时候出城门。

他们要往哪里去?

种种迹象,让弈暮予终于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新的军队?就像话本里的暗卫那样吗?”寻醒饶有兴趣地问。

寻熹说:“暗卫都是用来保护皇亲贵族的,出城门做什么?”

“所以我觉得奇怪,公子……”他侧过头去,却发现弈暮予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寻觉一怔,“公子?”

如他所想,弈暮予的确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先是以攻打百越为条件,同意临瑜返回南交的请求,紧接着派出一支不为人知的军队南下,目的是什么?

先入为主的想法是,刺杀。

巫清子说临氏近日恐有一难,在临瑜被托以收复百越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之前,弈暮予曾经想过,启明帝是否想取临瑜的性命。

临瑜的性格太容易遭人忌惮,尽管他曾经利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缓冲了启明帝想动临家的念头,现下临怜出嫁又多多少少给陛下喂了颗定心丸——

“若无旁人挑唆,哪怕天下遍地凌烟台也揪不出临家的岔子。”弈暮予想起临羡在朝夕肆外对他说的话。

但如果有人挑唆呢?

一旦启明帝再次萌生了动临家的念头,只会比从前、比现在要动得更加彻底,他要动的一定是临瑜本身,而不会是临羡和临怜——可他怎么敢动临瑜?

其一,百越尚未根除,在启明帝的视角里,镇南骠骑除临瑜以外根本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领军称帅,这是他最忌惮临瑜的一点,同时也是他不敢妄动临瑜的一点。其二,一旦强行赐死临瑜,且不说临瑜会不会坐以待毙,军心必然涣散,将士们仇视朝廷,更让百越有机可乘。

弈暮予从临府回云衔观后百思不得其解,果然,这种想法在第二日不攻自破,启明帝放临瑜完好无损地回了南交。

那么,会是刺杀吗?

弈暮予在心里摇摇头。

不可能的。

暂且不论存不存在能够成功刺杀临瑜的人,假设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为什么不在皇都内进行,偏要等放虎归山,彻底到了临瑜的地盘才进行?再者,若是刺杀,必然是极其隐秘的事,派出一整个军队,岂不是本末倒置?

“公子!”寻醒猛地往他面前一凑,硬生生将他的思绪拽回来,“公子这是怎么了?”

弈暮予的眼底恢复清明,三个孩子已经不约而同地停下吃米糕的动作,趴在桌对案,神情忧虑地看着他。

见他神色稍缓,寻熹蹙眉看向寻觉,指责道:“都怪你,硬要说这些有的没的,让公子烦心。”

“就是,那肯定就是一支普通的军队,”寻醒喊道,“公子,你刚刚脸色好差啊,我这就去捣一副补气血的药来!”

“不必了,”弈暮予冲他们笑笑,对面带愧疚的寻觉温和地道,“寻觉,你做得很好,是我想多了些。”

寻觉面色渐渐好转,弈暮予抬指隔空点点桌上米糕,说:“这儿还有这么多米糕,你们买回来的,可不能浪费,都多吃点。”

“好!我能一口吃三个呢!”寻醒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高兴起来。

寻熹质疑:“你吃那么快能吃出味儿吗?”

“他下一句话应该就要说岂有此理了。”寻觉很有先见之明地说。

“岂有此理——”

弈暮予忍俊不禁,任他们在对面打闹,他抬手托起茶罐里将倾未倾的杏花枝,思忖片刻,决定写一封寄往南交的信。

但也许事情并没有他想的这么遭。

也许那真的只是一支普通的新军队,也许有别的用处,也许他们根本不是南下,只是去城门口巡逻,很快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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