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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予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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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灰色街道的壁墙被夜雨洇成深灰色,雨停了,暖黄的光从浮云后洒下来,将墙壁里的潮气研磨成均等的微粒,飘散在空中,不见踪迹。

街道上铺天盖地的痛哭声和孩童踩翻石板块的声音掺和在一起,小孩用不解地眼光环顾四周,拉拉母亲的袖口,得不到回应也跟着号啕大哭起来。

弈暮予捡起一张绣着锦鲤的小手帕,递给正哭得起劲的小孩,小孩啊了一声,眼泪戛然而止,接过手帕冲他露出缺了一颗牙的笑。

弈暮予也对他笑笑,小孩把手帕小心翼翼地放好,歪着脑袋看他走远的背影,直到眼睛都泛酸了,拍拍手含糊不清地说:“风…云、楼!”

街道上站着的、跪着的,刚走出房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在一问一答间爆发出又一阵哭声,弈暮予行走在他们之间,丝绸与麻布摩擦发出细碎的声音,仿佛潮热空气中煽起了一股清风。

咯吱。

弈暮予踩过一块微翘的石板,溅起一点不明显的水花,又走了几步,在一家酒楼前停了下来。

酒楼修得极高,富丽堂皇,即使是白天也常常人满为患,现下却没见着多少客人进出。

“哎,来客人了,”楼里小厮打扮的男人连忙跑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痕,嘴上却已经笑开了,“客官,里边儿请。”

他说着就殷勤地引人往里走,弈暮予却没有动,目光停留在酒楼之上。

小厮心道奇怪,讪讪地顺着他的视线朝上看,眼前蓦然亮了一下。

那朱漆的栏杆上搭着一只劲瘦的手臂,手臂的主人似是有些困意,倚在美人靠上,半阖着眼俯视整条长街,那份极具压迫性的美感因此而添上几分慵懒气。

酒客发出的吵闹声,街道上的哭喊声,他通通恍若未闻,仿佛置身于一片无声的荒野。

须臾他眼眸流转,瞳孔里凝聚成淡青色的一点,他似乎做了个小弧度挣扎的动作,转瞬间又归于木然,笑着朝楼下挥挥手。

小厮好声好气地将其余酒客引至别处,弈暮予拨开楼台的纱幔,纱幔上缘悬挂着各种精致的小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零丁声。

“尝尝?”临羡斜坐在靠上,左手举起一只酒壶,冲弈暮予晃了晃。

“好。”弈暮予接了酒壶,饮下一口,喉咙处的滚烫顺流而下,很快蔓延至整个腹腔。

临羡像是很高兴,拍拍自己身旁,说:“先生怎么不坐?”

弈暮予将酒壶放回他手里,没有坐,朝街道上看去:“不必了。”

风云楼视野极好,整条长街尽收眼下,临羡一边挑起酒壶上鲜红的穗子,绕在指间玩,一边跟着弈暮予往外看,边看边说说:“这位置很好,是不是?”

“是。”弈暮予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没有任何情绪。

“他们还有半柱香会走到这里,”临羡举起穗子,虚虚地从远移近,忽而红穗在指缝间朝外一掷,“而我,会在这里取掉他的性命。”

红穗失魂落魄地垂在他的手背上,红白相衬,极其艳丽又极其苍白。

弈暮予没吭声,双手搭在栏杆上,大概是因为夜间有雨,朱漆的表层摸上去有些冰凉。

临羡回了神似的,侧头朝他笑了一下,笑容却停在了完全展开之前。

“他们在哭什么呢?”

临羡垂头看街对面的几个小贩,凄厉的哭喊声让他的神色变得有些讶异。

“陛下身亡。”弈暮予给他作答一般,仅仅陈述这个事实。

“怎么死的?”

“据说是中风。”

“怎么就死了?”临羡迷惑地重复道,“我还什么都没做。”

弈暮予没说话。

他何尝不也是什么都没做。

刺杀计划的成功是他为自己设定的,真正投身于这个世界的敲门砖,但当所有事情都准备好时,那扇门突然消失了。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棉花如他所愿变成了空气,但却不是因为他这一拳,只留下一片茫然和虚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诈死?”临羡像是自言自语,眼睛却看着弈暮予。

而对于这个人来说,复仇还没开始,就已经无法开始了。

弈暮予心头一酸,别过头没去看他,只将启明帝那日的状况说了出来。

那一夜,启明帝状态已近萎靡,弈暮予没有告诉临羡这个消息是不想他放松警惕,现在看来,根本无所谓告不告诉,他们自以为井井有条的计划就像是过家家,哪怕做了再多准备,一切都没有意义。

“大限将至,”临羡哈哈笑了几声,“至得真够快的。”

他猛地灌下一口酒,看着街道,双眼通红:“新皇登基,在什么时候?”

背后迟迟没有回应。

临羡也不催促,语气变得轻快:“国不可一日无君,快了,就那天吧,让所有人都看着最好。”

依旧没有答复,那双白润的手松开栏杆,朝后退去。

啪。

临羡捏住他的一只手腕,不紧不慢地回过头,扬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怎么不说话,我还得倚仗先生继续为我出谋划策呢。”

“将军,我说过的,”弈暮予不作反抗,他稍稍俯低了身子,与倚在靠上的人平视,“如果你做得太过火,我也许会做出失礼的事来。”

“是吗,”临羡像是有些醉意,沾着酒香的手指贴在弈暮予的下颌,一寸一寸拂过,“这就过火了?”

弈暮予偏开头,说:“我说的,大概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事,先生坐下来,同我慢慢说吧,”临羡手上一拽,将弈暮予生硬地拉到身边坐下,“先生你看,有人看见我们在一起了。”

弈暮予随着他的视线朝街对岸看去,那几名原本哭得伤心的小贩正瞅着他们的方向发笑,见他们望了过去,连忙转过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耳旁接着传来低沉的一声:“一条绳上的蚂蚱,死了一只,另一只也不会活得多好。”

默然良久,弈暮予终于开口道:“太子殿下与陛下截然不同,将军岂会不知道?”

“临家与乱臣贼子难道就一样?又有谁来听,谁来信?”临羡的声音失控地扬高了,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你当时看到了,他在怕什么?怕我还是怕我哥,怕他死还是怕他们一家死?”

弈暮予没有回答,临羡也不需要得到回答,揽过他的腰猛地往自己怀里一带,把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里,像是很亲昵地一字一句道:“什么都好,他畏惧的,我会一件一件给他实现。”

“将军,”弈暮予摁住他的手臂,呵道,“大启尚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张扭曲的面庞有一瞬的空白,仿佛被当头浇下一盆刺骨的冰水。

“那我该怎么办?”临羡怔怔地说,“我哥就这么死了,他就该死吗?我该看着他的死,什么都不做吗?可我杀不了殷向了,我杀不了他,他一死百了死得够轻松,大启还是他殷家的天下,交到了他最疼爱的儿子手里——我凭什么让他如愿?!”

弈暮予喉咙一干。

下一秒,以一个暧昧至极的姿势,临羡将一片锋利的刀刃贴在他的脖颈上,发出喟叹的一声:“你猜到了我想做什么才来找我,暮予,你太聪明了,这不是好事。”

几名小贩又是兴奋又是好奇地重新看向他们,他们看不见那片刀刃,只看得见两个男子亲密无间的动作。

鼻息间充斥着清郁的香,像是焚香和茶叶交织在一起而形成的味道,清冷而温柔,临羡神情餍足地搂着弈暮予,哄似的道:“继续帮我吧,暮予,你逃不掉了。”

“如果,”弈暮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我说不呢?”

临羡手指微动,一缕血丝瞬间从柔软的皮肤里渗出来,喉结处的砂痣被血淌过,鲜艳得过分。

“你在赌,我敢不敢杀你?”临羡的语气比平日温柔良多,像是在说情话,但眼底却划过一抹浓烈的杀意。

弈暮予朝后仰了仰脖子,浸血的刀片霎时间又染上新的血液,一缕一缕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淌入衣襟。

他对上临羡冷冽的目光,无所谓地笑笑:“也许…是?”

临羡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血液,他注视着那双至今为止还饱含温柔的双眸,说:“你今天来这里,告诉了别人。”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弈暮予歪歪脑袋,柔声道:“还有吗?”

“我猜,是那三位小朋友,如果你今日没有回去,他们就会告诉国师你来见了我,”临羡短促地笑了一声,紧接着缓缓道,“这不是最重要的——你还留下了什么能够指正我想刺杀殷向的证据,是不是?”

不知何处传来的风懒洋洋地拂过纱幔,无数细小的铃铛串叮铃作响,归于静谧之前,弈暮予轻轻笑了。

“不,是我的证据。”

临羡神色一变。

“不过在我死后,”脖颈上传来一阵更冰凉的刺痛,弈暮予眉间一蹙,口角仍噙着浅淡的笑,“那就会变成你的了。”

临羡死死盯着这抹笑意,天地之间仿佛没有丝毫声息,一切都被凝结在空气里,他的声音也仿佛被凝结成冰:“倘若事成,我是你的共犯,往后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太子继位,又是你的另一座靠山,如果事情败露,防止我狗急跳墙将你供出来,先生还有什么准备?”

弈暮予忍俊不禁:“怎么这么说自己呢,没有了,我从未想过此事会失败,只是怕你做过火罢了,一如现在。”

在这样极致的洞察力之下,所有的威胁都显得无力而苍白。

临羡垂下手,刀刃从他的手指滑落,掉到靠上,带出的血迹细而绵长。

“一条绳上的蚂蚱……”临羡轻呵道。

“死了一只,另一只也不会活得多好。”弈暮予温声接道,不疾不徐地用手帕将刀刃包起来,细细擦去上面可疑的血渍。

忽然,一道强悍的力量将他的后颈向上托起,弈暮予发出一声闷哼,脖颈处刺痛和湿润一同袭来,化作一阵令人难以置信的战栗。

每一缕鲜血都被细细舔舐得干净,弈暮予咬紧牙关,那张介于俊俏和优美之间的脸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颈间,让他一时感到晕眩。

半晌,临羡仰头看他,笑着舔舔嘴唇,猩红的血液让那张介于俊俏和优美之间的脸变得尤为惊艳:“没关系啊,我们可以一起死。”

一丝细细的血线顺着他的唇角滑落,映进弈暮予神色不明的眼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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