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芬偶尔心情好时，会让她去生鲜超市买，大多数时候都是让她来菜市场买。

按李淑芬的说法，市场里的蔬菜更新鲜，市场里的肉是农家养的土货，市场里的粮油米面便宜很多，市场里有公平秤，摊贩们不敢缺斤短两。

“不需要对妈言听计从，要懂得变通。就比如今天买的这些东西，你去生鲜超市买，她还能吃出不同的味道来？”

“生鲜超市的袋子和菜市场的袋子不同。”

这个细节一下子把向正卿的CPU给干烧了。

她意识到要解决这个问题，根源在妈妈身上，而不是让嫂子想办法去糊弄妈妈。

向正卿沉默了一路，叶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以为她拿太多东西，累了。想让她再匀一些袋子给自己提，然而瞥见她有些冷峻的侧脸，话便哽在喉咙。

临进家门，晃着手里轻飘飘的袋子，叶婉苦恼起来。向正卿要是这么进去了，婆婆不得数落自己。

她睨了眼向正卿，鼓起勇气说：“正卿，马上到家了，把米给我吧。”

“不，把你手里的袋子给我。”

“……这样不好，我空着手进去的话……妈得以为我欺负你呢。”

“不会的，把袋子给我。”

叶婉皱着眉，不情不愿把袋子塞到向正卿手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就不能体谅一下自己的处境吗，非要逞能。

硬着头皮进门，叶婉已经做好了遭婆婆冷眼的心理准备，沉默地收伞，换鞋。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李淑芬听到开门声，看向门口。

当见到向正卿抱着米，提着满满当当的东西进来时，她猛然起身迎出来。

“哦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一个人提这么多东西。”李淑芬连忙接过向正卿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一边心疼，一边还不忘责备一旁的叶婉。“你也是，怎么全让正卿拿？”

叶婉很委屈，正要解释，被向正卿抢了先。

“妈，你认为嫂子可以一个人提这么多东西，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看吧，叶婉就知道不是婆婆指使向正卿来帮她提东西的。

此时才顿然明白向正卿让她两手空空的用意，原来搁这钓鱼执法呢。

叶婉不作声，转而接过婆婆手里的东西，拎进厨房。有向正卿兜着，她心里的不安消失不见，竟有种踏实的感觉。

敏感察觉到苗头不对，李淑芬为求自保，只好对向正卿置若罔闻。她从向正卿怀里接过米袋，注意力放在袋子的包装上，装模作样看了看，仿佛像在自言自语。“这米好吃，软糯香甜。”

说罢，她提着米往厨房走。

向正卿可不想就此罢休，踱着悠闲的步子跟了上去。她的路数是见招拆招，可面对不应战的对手，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出招。

向正浩还没结婚时，向正卿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苛刻的人，这让她对李淑芬有些失望。

女人何必为难女人呢。

抱着双臂倚在厨房门框上，向正卿打定主意要让母亲意识到生活中的细微末节也能体现善恶。

“别站在这里，挡光。”李淑芬余光瞥见向正卿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想把她支开。

向正卿动了动身子，挪了两步，进了厨房。

没把向正卿遣开，反而把她邀请进来，李淑芬很无奈。想了想，又说：“别站在这里，挡事。”

“嫂子都没嫌我挡事。”

叶婉闻听此言，对向正卿投来一笑。

“她没嫌你，我就不能嫌你？”

机会来了。

向正卿当即回道：“能，你当然能嫌我，你不仅可以嫌我，还可以嫌生鲜超市的米贵。你看忙进忙出的嫂子，她就不嫌我挡事，也不嫌菜市场远，更不嫌东西重。”

“……”李淑芬真是防不胜防。

叶婉埋头干活，背对着母女俩，眉眼藏着笑，不敢张扬。她也想过向正卿如此帮她出头，自己的处境未必会得到改善，反而容易引起婆婆更大的不满。

可在这个家里有人护着的感觉，真的好窝心。

“米又不是天天买，被你看到一次就逮着我说。这才回来两天，怎么，你就觉得你妈我对儿媳妇不好呗。”李淑芬还委屈上了。

向正卿敛敛眸，语重心长道：“你想想我抱着东西进门时，你是什么感受。我是你女儿，你会心疼我，可是妈，嫂子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更是别人家的宝贝女儿。”

叶婉鼻子一酸，眼眶一热，有种想哭的冲动。

在向正卿眼里，自己理所当然是别人家的宝贝女儿，殊不知自己在娘家的待遇也没有比在向家好到哪里去。

父母独宠弟弟叶凯，从小就好吃的好玩的尽力满足他，自己想要一双鞋都要等到长身体了，鞋子挤脚了，才能得到一双新的。

虽说妈妈会包揽大多数家务活，没有这么累，可她对弟弟的偏爱明目张胆，毫不修饰，叶婉只能顾影自怜。

厨房陷入沉默。

叶婉放轻动作，生怕水槽里的水声太大，惊扰了婆婆的情绪。

李淑芬剪开米袋，拉出米桶，想把袋子里的米倒进去。

向正卿见状，走过去帮忙。

李淑芬木着脸，看不出是生气还是自省，但并没有使小性子。她接受向正卿的帮助，放手把一袋子大米交到女儿手上。

趁向正卿往储物桶里倒米时，李淑芬一声不吭走出厨房。

看着母亲的背影隐约透露着忧伤，向正卿很沮丧。回来两天，还没陪母亲好好说说话，却已经是三番四次批评她了。

向正卿想，她一定很难过吧。

听到婆婆的脚步声远去，叶婉直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来面向向正卿，诚恳道：“正卿……谢谢你。”

向正卿报以一笑，这一声谢，她自认承受不起。

“其实妈对我挺好的，你别为了我和她置气。”

“你不要有负担，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正义。”向正卿似笑非笑，让人难辨她的话是真是假。

叶婉巧笑一声，想到向正卿巧舌如簧伸张正义时的样子，简直六亲不认。

“嫂子，今天这个事，你觉得妈是有意刁难你，亦或无意为之？”

“我……我不知道。”

“如果真如你所说，妈对你挺好，你就不会回答我不知道了。”向正卿胸有成竹，直勾勾看着叶婉，轻易套出话来。

“……”叶婉惊觉失言，顿感局促。

“妈有意刁难你，你心知肚明，为什么要逆来顺受为难自己？”

“……”叶婉回答不上来，也从来没有思考过。

从小，妈妈就教导她，女孩子要温柔，要懂事，要善解人意，才能讨人喜欢。长期以来，她贯彻着这种教育，久而久之，讨好别人成了一种本能。

宁愿为难自己，也不想被讨厌。

“说刁难也言重了，妈只是对我要求高。”叶婉还在为李淑芬开脱。

“……”向正卿仰天长叹，颇有孺子不可教的无奈。她凝眉沉吟半晌，说：“嫂子，你是家人，不是花钱雇来的保姆，不需要任劳任怨地付出。妈以前不这样，但你嫁进来，成为她的儿媳，使长期在这个家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她拥有可以支使你的权力。如果你一味委曲求全，从不抗争，只会助长她的气焰，让她享受这种权力，从而变本加厉。”

向正卿一席话一针见血，不禁引发叶婉思考。

她记得刚入门时，婆婆只是叫她做家务，紧接着开始挑剔她。当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时，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便时常给她冷眼，令她坐立不安。再后来，她成了苦力，粗活累活都得一个人做。

大抵就是权力在作祟，任她如何讨好婆婆，均换不来善待。

向正卿言尽于此，合上米桶盖，离开厨房。

她不希望母亲变成恶婆婆，也不希望叶婉在这个家里低眉顺眼，卑微地活着。

真要命，既要纠正母亲，又要点醒叶婉，处理婆媳关系这种事情不该是向正浩来做吗！

都结婚半年了，向正浩到底在干嘛，自己的老婆都护不好，废物一个。

思及此，向正卿气不打一处来。

李淑芬端坐在沙发上，板着脸，拿着电视遥控器调台。余光瞥见向正卿过来，立马扭捏地换了个姿势，把肩背留给向正卿，摆明生气的态度，像个小孩子般，幼稚得很。

向正卿暗觉好笑，舔着脸坐到李淑芬身边，把头搭在她肩上，笑得一脸谄媚。

哄小孩还不简单，打个巴掌给颗糖就好了。

“妈，你要是心里不服，现在就和我理论，骂我一通也行的，可不带记仇的啊。”

理论？谁能理论得过这个伶牙俐齿的女儿，只会自找没趣。

李淑芬抖了抖肩，甩开向正卿，拒绝沟通。

“你是在生我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

“我为什么要生自己的气？”李淑芬面无表情道。

“气自己生了个让你生气的女儿啊。”

李淑芬噗嗤一笑，随即又觉得这一笑丢失了威严，忙敛起笑意，干咳两声，说：“早知道你这么会气人，我还不如生条狗。狗又可爱，又忠诚，肯定不会咬我。”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我的猫蹲在飘窗上看楼下的人抬头看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