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跟贺沅汐从醉仙楼回来时，正好遇上将军府大门口的这场争执。

“这位顾公子，咱们顾大人吩咐了，顾家的人一律不见，还请您不要为难小人了。”

“给本公子滚一边去！顾允和以为躲在将军府就能万事大吉了？他想得美！这种无耻小人，恶逆不孝之徒，怎么好意思舔着脸赖在将军府的？你去问问你家将军，招这种人为婿，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顾公子，有话好好说啊，要不您先去城中客栈落脚，留个地址，我帮您再跟顾大人通传，若顾大人愿意见您，自然会去拜访，何必在咱们家大门前闹得这么难看呢？”

“狗东西！有你说话的份吗？！赶紧给我将顾允和叫出来！”锦衣公子一把扯过门房的衣领，作势要打，手刚举起来，就被飞来的一颗石子打得狠狠一缩。

“谁敢打本公子！”锦衣公子吃痛，松开门房，捂住手气急败坏地嚷嚷起来，他身后跟着的小厮也戒备地四处张望。

“狗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在本将军家门口打我的人！”石头当然是贺沅汐扔的，她酒意有些上头，刚下马车就看到这锦衣公子带着人在家门口闹事，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晕头晕脑地站着听了几句，没想到这人竟然胆大包天到在将军府门前打将军府的下人。

锦衣公子一回头，见到身后怒气冲冲叉着腰的贺沅汐以及一脸看好戏表情的李昀李曦姐弟俩，被怒气冲昏头的脑子总算是清醒了点，想起这姑娘自称“本将军”，总算反应过来这就是贺大将军的独女贺沅汐了。

锦衣公子忍着怒气勉强拱手行了一礼道：“原来是少将军，我乃顾淮敏，家父吏部尚书顾桓，今日前来贵府，是为带封家书给顾允和，还请少将军将顾允和叫出来，或是让我入府相见。”

贺沅汐冷冷撇了顾淮敏一眼，她多年未回京，早已不记得这人，但见他一副油头粉面的样子，态度也很是倨傲，心中极为不喜，若非碍着顾允和的面子，早就给他扇到大街上去了。

“你再跟这位顾公子说说，顾大人是怎么吩咐的。”贺沅汐指了指差点挨打的门房，让他回话。

“是，少将军。这位顾公子，咱们顾大人说了，顾家来的人一律不见。”门房心中也有气，一点面子没给这顾公子留，原封不动地将顾允和的话又说了一遍。

顾淮敏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正要开口驳斥，被贺沅汐一声怒吼震散了本已组织好的语句。

“狗东西！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顾允和说了不见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去！”贺沅汐趁着酒意，各种情绪都被放大，声音更是大了不少，这声吼不仅震住了顾淮敏，连身旁的李昀和李曦都被震得连退两步。

吼完人的贺沅汐也没多看顾淮敏，转身拉过李昀姐弟俩就往门内走。

“好好！顾允和这小子仗着将军府撑腰，连我父亲也不放在眼里对吧！那我也没必要再给他留脸面了！”顾淮敏被气昏了头，手都有些哆嗦，在怀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封信来，二话不说将信拆了，扯在嗓子在大门口念起信来。

“......不肖子孙顾氏允和，实乃北胡蛮人之子，昔年吾怜尔年幼无依，允尔入顾氏族谱，岂料竖子无情无义，罔顾人伦，犯弑母恶逆，其罪当诛......”

贺沅汐跟李昀刚进门，就碰上了匆匆赶来的顾允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耳边就传来这句骇人听闻的控诉，所有人都被惊得停下了脚步，顾允和的脸色更是瞬间苍白，怔怔定在原地，惊惶地抬眼看了看贺沅汐，又立刻垂下头去，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摇摇欲坠。

李昀则很尴尬，没料到那顾淮敏竟然在大门口念起了信，而信中的内容又是这样劲爆，她先侧头看贺沅汐，贺沅汐也有些无措，但却是众人中反应最快的，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大门，一把扯过顾淮敏手中的信，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顾淮敏被打得连退几步，脸颊上火辣辣的，立刻就红肿起来，口中也泛起了腥甜，再也吐不出囫囵话来，只颤抖地拿手指着贺沅汐，又不敢上前跟她动手。

“来人！将这假冒顾尚书家眷的玩意儿给我堵上嘴绑进来！”贺沅汐一声大喝，一路跟着的亲卫们立刻上前，麻利地将顾淮敏的腰带扯下来把人捆了，又撕了他一块衣摆堵上了嘴，将人扯进了将军府。

顾淮敏的小厮们在贺沅汐动手时就被吓得缩在一团，这会儿更不敢跟如狼似虎的亲卫们动手，老老实实地蹲在了门口石狮子旁边。

贺沅汐捏着信进门，顾允和还像尊石雕般定在原地，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论是安慰，还是表示不相信，好像都有些苍白无力。

“少将军将他放开吧，他的确是顾尚书之子，是我的，我曾经的堂弟。”顾允和先开口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语气却飘忽得仿佛已经死去。

贺沅汐沉着脸，将手中的信三两下撕碎，语气坚定地对顾允和道：“我管他是不是顾尚书的儿子，他敢在我家门口大放厥词，我就敢绑了他，这狗屁的信胡说八道，我半个字也不信......”

“少将军，能不能麻烦你带袁姑娘先回避一下，我跟顾公子有话说。”顾允和打断了贺沅汐的话，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恳求。

贺沅汐也没办法了，只好点点头应下，带着一旁满脸震惊的李昀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李曦回了濯缨馆。

贺沅汐一路心神不宁，若不是李昀拉着，差点撞到廊柱上去。李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总有些不妙的预感，她跟顾允和相识的时间很短，路上相处的机会其实也不多，但顾允和为人和气周到，对身边人总是不动声色地照顾着，这样的人，说他弑母，李昀真的不敢相信。而且她也看得出来顾允和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突然被亲人找上门来狠狠捅一刀，将最不堪的伤疤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她真担心他会想不开。

“要不，让秦公子回来一趟吧？顾大人跟他关系最好，他在的话，也好将事情问清楚,或者至少也能宽慰顾大人一二，顾大人状态不好，又肯定不愿意跟我们说这些。”李昀担忧地跟贺沅汐提建议，一想到刚才顾允和那副魂都丢了的模样，她是真挺担心会出事的。

“嗯，也好，我这就让人去给他传信。”贺沅汐点头应下，立刻吩咐人快马加鞭去悬剑山庄传信。

*

一直等到贺沅汐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顾允和才像个溺水之人浮出了水面，狠狠喘了一口气，支离破碎的神情也勉强拼凑了回来，他挥挥手示意亲卫们将顾淮敏放开，淡淡道了一句“跟我过来”，转身朝书房走去。

顾淮敏扯下口中的破布，狠狠唾了一看，不情不愿地跟上了顾允和，强忍着嘴巴的痛也要贱兮兮地开口：“你小子......”

没等他将话说完，顾允和便开口打断：“若顾公子非要大庭广众之下再放厥词的话，我就叫人将你重新捆上。”

顾淮敏虽然嚣张，但终归不是傻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悻悻闭了嘴。

顾允和领着人径直到了书房，一进门便吩咐下人都走开，将房门紧紧关上。

“说吧，顾尚书派你来做什么？我早已自请出族，用不着劳动顾公子亲自上门来老调重弹吧。”顾允和在书桌后坐下，借着桌案的遮掩揉了揉僵直的左腿，开门见山地问道。

“呵，你以为太后赐婚，从此以后攀上贺家的高枝了，就不将我顾家放在眼里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怎么好意思舔着脸娶贺大将军的独女。”

顾淮敏自己寻了椅子坐下，脸虽然肿着，却不影响他摆出趾高气扬的表情，鄙夷地上下瞥了顾允和两眼，这个堂兄身份尴尬，却自小就清高得很，不爱搭理家中兄弟，一心只攀着谢家六公子，顾家上下除了祖母，没人看得上他，顾淮敏离京之前从父亲那里知道了当年姑姑惨死的真相，更是对这个骨子里流着肮脏的北胡血脉，又犯下弑母恶逆之罪的堂兄鄙夷万分。

“呵，我早就不是你们顾家的人了，攀哪家的高枝都轮不到顾家来管。”顾允和对顾淮敏的话毫不意外，他从小到大在顾家人口中听了不知道多少，早已麻木。

“我也不跟你这种寡廉鲜耻之人废话，我父亲见不得贺将军一生清正忠直，却被迫将女儿嫁给你这种人，你但凡还有点良心，就自请解除婚约，自裁谢罪吧。”

拒绝太后赐婚是抗旨，必然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自然是该由无耻之徒顾允和来付，这就是顾尚书的逻辑。

顾允和闻言却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冰冷刺骨，顾淮敏听了都有些瘆得慌，他虚张声势地吼道：“怎么，我爹哪句话说错了吗？当年他替你瞒下罪行，已经是仁至义尽，贺大将军收留你多年，对你恩重如山，你怎么好意思娶他的独女？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贺沅汐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干过的丑事，还会愿意嫁给你？你别做梦了！”

“对，我身上流着北胡人的血，是肮脏的贱种，那顾尚书当年贪生怕死，将亲妹妹拱手送与北胡人，就很高尚了？他妹妹之所以会生下我这个北胡人的种，不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吗？你们顾家人个个都是品行端正的君子啊，自家女儿被人糟蹋了，还将她逼疯了，最后却把罪孽都推到我身上，你们真是敢作敢当，铁骨铮铮的百年顾氏名门啊！”

顾允和边说边笑，仿佛是在讲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的原本是英气逼人轮廓分明的长相，时常带着笑意的星眸在平日里显得温和，此时却狰狞得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你，你无耻！下贱——！”顾淮敏被骂得不知道如何招架，只能抖着手指着顾允和，嘴里找不出新词来。

“你非要娶贺沅汐的话，那也别怪我们不讲情面，若是让天下人知道贺家女婿的亲爹是北胡回纥族的大将萨乌勒，你觉得贺家还能在漠北站得住脚？”

顾允和收起了笑，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淮敏，那目光似要将眼前人千刀万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