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活的就是个细微的洞察之力，而卫筝不过只字片语就能洞察如此之多，卫长清不得不再次审视自己这个庶子。如果这份细微的真知灼见是出现在嫡子身上，此时此刻卫长清怕不是笑出声来。可偏偏，就是庶出。

“父亲用茶。”

卫筝低眉顺目捧来热茶，卫长清垂目掩去眼内神色，接过茶盏说：“淮洲王氏在朝庭根基深厚靠的不过是各洲爬上来的各方势力，但我们皇城这些老牌家族也不是吃素的。职位之争，说的不过是各方加码，谁的筹码多谁就是最终的胜利者。”

闻言，卫筝颔首明悟：“难怪老国公夫人临门，还停留如此之久。父亲是想以大哥的姻亲为此加码？”

为了竞争更好的职位，利用自己儿子的婚姻为自己增加筹码，说出去可能都要骂一声承兴侯冷血薄亲不择手段。可像他们这等功勋贵族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婚姻无关爱情，有关的是门户门楣，是对方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易处。

“这是其一。”卫长清语气一顿，讳莫如深：“前两日皇上留我说了两句话，无意间问起你三弟琯儿的年岁，”

皇帝是天子，是这片天下的主人，虽说身为臣子揣摩皇帝心思是要问罪的大不敬。可哪个臣子不是日日夜夜都揣摩上面人的意思？真要天子说一句动一下，那历朝历代这些文武百官的脑袋还不够皇帝砍的。

卫长清眼神微眯，神色凝重：“若我所料不差，皇上所指的应该便是婚约一事。”

堂堂侯府嫡子却要嫁予他人为妻，这要放到常人身上都是折辱，可偏偏对方贵为王爷是嫡亲宗族，更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子，再往上数是先皇先皇后嫡子。换言之，先皇先皇后若健在，那便是正儿八经，名正言顺东延王朝之储君！

晟王，秦珺燚。

十三岁上战场，立下无数功绩，如今统领十万边防军的大英雄，更是朝庭威名显赫，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一字王。

如此这般，这桩婚约就不是折辱，而是荣耀。是以不管这桩婚约的由来真相是什么，承兴侯府都说不出半个不字。

想到这些，卫筝垂目：“过年之后晟王爷年满二十四，放在历任王爷中都是拖延不得的年纪。做为晟王爷唯一的嫡亲长辈，皇上就算不为王爷考虑为堵天下悠悠之口，都不得不为此打算一二。”

闻言，卫长清深吸口气，点到即止：“是这个理。”

卫长清不说，是顾虑此间辛密不可入他人之耳，而个中原因，他不说卫筝却是清楚的。

晟王身份贵重，可问题就出在‘太贵重了’。

若先皇健在，身为储君晟王的婚约那便是承兴侯府想都不敢想的荣耀，可偏偏先皇去了，先皇后也跟着病逝，嫡亲叔叔越过当时身为小皇子的晟王登基称帝。亲叔叔是不是抢了侄子皇位，当初先皇是不是只让其当领摄政王，当年还小的小皇子是不是忍辱负重，这种种猜测在略大的东延王朝中从来没断决过。

数年前如日中天的沈氏，嫡女是宫中贵妃盛宠不衰，沈氏子在朝中势力更是盘错交结如大树根茎，最终败落满门抄斩的罪名中，不就有一条是调拨晟王与皇上的叔侄关系么？

说起这叔侄俩的关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文武百官数十年来都没一个参透的。

说不好，不过是小皇子的晟王却在深宫中安全长大成人，还长成那般威武模样，甚至上了战场建功立业最终还统领十万大军。

说好，谁家亲叔叔会为自家健全，且人中龙凤的亲侄子指派一个男王妃？这不是摆明让其断子决孙么？

明明是荣耀加身的婚约，可偏偏却是悬在头底的利剑，想想承兴侯都夜不能寐。

略一迟疑，卫筝安慰他说：“父亲也无需过多忧虑。为臣，尽臣子的本份；为姻亲，尽姻亲的本份便是。”

言下之意，婚约是皇上亲口御言自己说的，就算日后这叔侄俩真的闹掰，承兴侯府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的人，不至于为此事寻他们麻烦。

卫长清轻叹颔首，暂且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你大哥的婚事会在年前议定。”卫长清偏首问他：“你呢？有何打算？”

侯世子卫琢的婚事是加码项，他这个庶子的婚事就不够看了。卫筝看的明白，直言说：“这正是儿子要跟父亲说的事。山长透露明年三月朝庭会开恩科，并愿意为儿子写推荐信参与恩科科举。”

恩科跟正经科举有很多区别，最大的区别便是捷径。只要自身有秀才功名在身，可以越过洲考，持各府书院或洲府推荐信，直接殿选。

何为‘恩科’？就是天子恩赐，破例选取朝庭有用之材。

但弊端也有，‘恩科’选取功名的含金量，要比正经科举功名的含金量，低些。

但总归只要考中，那都是官身。

其中差距，卫长清自然清楚，是以看他：“不再等两年参加正经科举？恩科虽然也有一甲二甲，但其中区别你不会不知道。”

卫筝不紧不慢解释说：“山长的意思是，让我暂且一试。中了，自然是好，节约两年时间；没中，且增加经验，为两年后的科举蓄力。”

“有把握么？”

卫筝凝神说：“榜首的把握自是没有的，但二甲头筹的位置应该是没问题。”

闻言，卫长清眉眼一喜。他知卫筝历来是个谦虚的，说是二甲头筹没问题那就是一甲肯定能上，状元榜眼探花，哪一个都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

心里这么想但嘴里肯定不能这么说，压了压他气焰道：“学问文章是人外人有天外有天，不可骄傲自满，更不可自持甚高。要稳，要戒骄戒躁，要学无止境，更要稳中求胜，才是你们学子应该有的心态。”

“父亲教训的是。”

应声称是，这才又说：“如若中了，儿子想申请派官外放。”

“为何不想留在皇城？”

“儿子的想法是，大哥身为侯世子自是要留在皇城当职的，而儿子外派，正好与大哥有个照应。一来为了避嫌，减少旁人攻奸侯府的机率，二来，儿子派官在外不在局中，也好以局外人的角度观测局中之势，若有变动还可给大哥示警。”

这个计划合情合理，且周密，卫长清一时间不知该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

话毕，卫筝再道：“其三，儿子一直记得父亲外派三年后回京感言。‘百姓之事不过民生，而民生之事不过五谷杂粮。只有真正了解民生，通晓百姓苦难，方能当官，方能当好官，方能为朝延排忧解难，为陛下尽忠。’”

卫长清也并不是一直在京中任职，其间有三年时间亦在外地任职。任职期间功绩可圈可点，但更多的收获应该是他自身对百姓民生的感同身受。毕竟，在此之前他是侯府主人，出身勋贵之家，对皇城之外的民生虽说不尽然全是纸上谈兵，但也相差不了多少。

说起那三年经历，卫长清还是不免唏嘘：“难为你还记得。”

“父亲之言对儿子启迪颇深，如何不记得？”

心中盘算一番，卫长清最终还是同意了，说：“你的打算很好，恩科若是真中了，到时候为父也为你周旋一二。”

卫筝当即大喜：“儿子先行谢过父亲。”

“先别高兴的太早。”卫长清抬手打断他，亦道：“此事还待你恩科中了再说。为今要紧的是你们的婚事。你大哥的议亲对象，你母亲属意茂国公府的嫡次小姐，有老国公夫人说媒，此事已然妥当。你呢？可有什么想法？或中意的人？”

皇上既然含沙射影问起卫琯的年岁，那代表着婚约一事在皇上心里提上日程，就他们这位皇上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没准年后就会宣旨让其完婚。到时候当小弟的都要成亲了，当哥哥的婚事还没着落，那是要闹笑话的。

“这，”想了想，卫筝还是直言：“儿子并无中意之人。婚姻一事，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卫长清想了下，或许是儿子自小懂事又恭顺的情份上，再加上今晚一番述话很大程度上让他心中甚悦，难得宽和了一回。说：“那便这样。我让你母亲这几日多多留意，有合适的都给你过目着。而最终人选，你自己定。”

能让庶子自行选定成亲人选的决定，承兴侯卫长清可谓是打破了父母之命的硬规矩。更是区别他往日行事风格，晓是卫筝都小小惊讶了一把。

能做出这个让步，卫筝承这份情，是以真心揖礼回说：“儿子。谢过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