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的，正是李孝本人。

他在黑暗中渐渐现出人形，像是知道沈昭寒和裴望在树上似的，仰头对着树叶说：“你们下来吧，我今夜不杀人。”

沈昭寒不确定此人是否是霁涟手里的魔族假扮，因此让裴望留在了树上，自己独自下来。

“还是你，”看清沈昭寒的脸后，李孝的神情有一丝不满，“听说你们把事情查清楚了？是不是该让里面的人给我赔礼道歉？”

沈昭寒轻蔑地笑了：“赔礼道歉？那些被大妖无辜杀死的村民怎么办？”

“他们该死，”李孝嘟囔一声，“要不是他们杀死了爹娘，我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闻言，沈昭寒深吸一口气，抬手飞出一道蓝光，化作绳子将李孝结结实实地捆起来。

“我看你毫无悔过之心，只怕辜负了菱角姑娘的一腔深情，”随着沈昭寒施法，绳子越缩越紧，“你配不上她的喜欢。”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菱角才不会像你这样想呢！”李孝疯狂地扭动，想挣脱沈昭寒的术法。

恰在此时，村长推开了门，缓缓走出来。

有沈昭寒设下的保护阵法在，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方才两人的对话都已经传入村民们的耳朵，村长心中十分痛苦，这才没忍住现身。

“李孝，十里坡待你不薄，你又为何要痛下杀手！”两行清泪从村长的眼中流出，短短一个晚上，他像老了十岁一般，身体越发佝偻。

“你们杀了我爹娘，我就要报仇！”李孝呲着牙，表情凶狠。

虽然李孝并未亲自动手杀人，可他纵大妖残害村民，与杀人无异。沈昭寒今天交村民来此，一是为了让村民先为冤枉李孝和失手杀死李道全的事情道歉，二是为了给无辜枉死的村民们讨一个公道。

可如今李孝竟全然不知自己犯下大错，沈昭寒心中也有了定论。

让他和菱角再见一面，随后沈昭寒会将李孝交给仙盟。妖怪作祟，本来就该仙盟处理，只是这里离最近的仙盟驻地有些距离，山高皇帝远的，仙盟估计不曾留意。

“你既然不知悔改，那就按照仙盟例律查办，”沈昭寒淡淡道，“在此之前，还有一个人想见你。”

菱角从半开的门中跑出来，想飞奔向李孝，却又在他一步之外停下了。

“菱角！”李孝大喜，“我今晚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菱角双眼含泪，先是沉默片刻，而后缓慢却又坚定地摇摇头。

她说：“如果你给村民们道歉，那我就跟你走。”

听着菱角的话，沈昭寒感到十分欣慰。她原本还担心菱角这姑娘会被感情蒙蔽了双眼，无条件地选择跟着李孝离开。

可她心中自有是非黑白，并不会因为心中的喜欢而抛弃原则。菱角知道，李孝害了人，她不愿意和一个不知悔改的人生活，哪怕这个人满心满眼都是她。

“你说什么？菱角？你不愿意和我走吗？”李孝不可置信地呐喊，想挣脱绳索冲上前，可他只能徒劳地原地挣扎。

“你让我和他们道歉？这不可能！他们冤枉我，还害死了爹娘，我凭什么要和他们道歉！”他撕心裂肺地怒吼，让菱角心中更加绝望。

“李孝！”沉默的村长在此刻出声，他脚步沉重地上前，颤巍巍地撩开自己的衣摆，跪在地上。

沈昭寒心中一惊，伸手要去搀扶他，却被村长拒绝。

“不必了，仙长，有些事情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村长看向李孝，“当初我们不识田满人品，错信他而冤枉你杀了好人，这是我这个做村长的失职，我给你道歉。”

村长双手扶地，给李孝磕了一个头。

菱角知道李孝受不起如此大礼，有心阻拦，却被沈昭寒挡住。

“有些恩怨，需要他们自己去解决，”沈昭寒轻声说，“对于李孝而言，他的心中没有善恶是非，爹娘就是他的全部。被冤枉其实对他没有多少影响，真正让他感到愤怒的，是李道全和张喜翠的死。”

只听村长接着说：“后来我们失手害死了你爹娘，这也确实是我们的责任，我再给你道歉。”

他磕了第二个头。那一声敲在地面，传来沉重的一声，击打在村民的心上。

头再抬起来时，村长额头皱起的皮肤上已经磨出了血。他用尽了全身力气站起来，颤抖着声音说：“可你不该，不该杀害无辜的村民，你要报仇那就来找我好了，我把这条命赔给你！”

沈昭寒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了要以头撞树自尽的村长。

“村长，”沈昭寒拉住他，“十里坡的村民还需要你，你不能死。”

“我若不死，他不收手怎么办？”村长绝望地问。

“不会再有人伤害十里坡的村民了，我保证。”沈昭寒信誓旦旦地说。

就在此刻，忽然一道厉风掠过耳畔，沈昭寒立马感觉到了不对劲，朝虚空中打出一掌，紧接着被一股气流冲击至沈昭寒胸口，将她险险逼退一步。

这道强劲的气流没有对她造成多少伤害，她迅速将村长和菱角带到安全地方后，再朝另一方位飞出一掌。

黑暗中，她立即找到敌人的位置，让他无所遁形。

蒙面人被迫露出原形，继续与沈昭寒对战。

“又是你？”沈昭寒冷哼一声，嘲讽地笑笑，“霁涟派你来拖延时间？还是让你来抓我？”

“都不是，”蒙面人的笑声从面具底下传来，“沈堂主，你猜猜我是来干什么的？”

他口中飞速念过一串法诀，紧接着沈昭寒双目极度刺痛，眼前瞬间一黑。

她失去了视觉！看不见东西的沈昭寒受到双眼的影响，身形有些不稳，差一点歪倒在地上。

“师父！”裴望急切的声音传来，他快速跳下来，拉住沈昭寒的胳膊，“您怎么样了？”

“我没事，”沈昭寒推开裴望的手，“村长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都没事。”裴望的话让沈昭寒安心了一些。眼前的景象明明灭灭，一会儿能看清，一会儿又是一片漆黑。

不行，起码要等到回了云隐宗才能完全失明。沈昭寒从储物袋中掏出一颗从渺之间带来的丹药，抬手利落送入口中。

这种药能快速疏通灵力，疗愈身上的伤口。上次万妖谷中沈昭寒被人陷害导致灵力滞涩时，她就是用了这种丹药才能迅速恢复。

这药不能常吃，是靠燃烧灵力来发挥作用的，事后还会反噬让沈昭寒昏沉几天。

服下药后，眼前果然立即清亮起来，沈昭寒的视觉恢复正常了。

这就是霁涟和裴望今日的计划——加重沈昭寒的病情，方便他们后续的行动。

他们知道，此举并不能完全拖住沈昭寒追查魔族的脚步，但足够给他们留出充足的时间来进行下一步——真正的祭坛修建。

如今计划已经完成，蒙面人准备做完最后一件事就离开。

——杀了李孝。

趁着沈昭寒还未完全恢复的间隙，他飞出一掌，掌心的黑焰伴着急速的破空声，势不可挡地朝李孝攻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绝对能得手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菱角冲到了李孝身前，替他挡住了这致命一击。没人看清她是怎么跑过去的，只是当众人反应过来时，菱角已经死了。

她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一瞬间就没了生息。

“你！”沈昭寒怒气冲冲地抽出佩剑，挥手一弹剑柄，寒潇立即带着寒光朝蒙面人飞去。

蒙面人知道失势后并不恋战，立即召出大片黑雾隐去身形，瞬间消失。

这黑雾是魔族特有的术法，神族暂时没有破解之法，饶是修为高如沈昭寒，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蒙面人溜之大吉。

“菱角......菱角？菱角！”李孝尖利的哭喊拉回沈昭寒的思绪。

温柔似水的姑娘双目紧闭，任何人的呼喊都无法再让她醒来。

沈昭寒松开了绑着李孝的绳索。

他颤抖着双手，抱起了地上的菱角，将脸埋在她肩窝痛哭起来。这一刻他的心里没有对村民的仇恨，只有失去心上人的痛苦和悲伤。

“对不起。”沈昭寒走到他面前，无力地轻声说。

“师父，这不是您的错。”裴望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安慰。

满眼泪水的李孝抬起脸，对沈昭寒说：“杀了我吧。你们不是想杀了我吗？我不想活了。”

爹娘死了，菱角死了，仇报了。于是他也不想活了。

“真的吗？”沈昭寒问。

她知道，把李孝交给仙盟，他也难逃一死。对他来说，还不如死在沈昭寒手里痛快。

“真的，”李孝忽然笑了，“杀了我。”

寒潇刺进他的胸口，一击毙命。

第二日，李道全和张喜翠的墓旁，多了两个新墓，上面刻着李孝和菱角的名字。

下葬前，沈昭寒将自己的一套新衣服穿在了菱角的身上。

“我记得去找她的那天，菱角盯着我的衣服看了很久。”沈昭寒摸摸墓碑，笑了。

“他们会有来世，会再相遇的。”裴望轻声说。他的语气听起来也很悲伤，只是他自己心里清楚，都是虚情假意。

沈昭寒的眼前越发模糊，她已经看不清墓碑上的字了，必须赶紧回到云隐宗。

“走吧，我们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