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奕心里腹诽，陈曦人不就在他身后嘛，能有什么事。但他还是装模作样掐算了一番，然后说：“陛下，梦都是假的，皇后娘娘自有神佛庇佑，没有恶鬼敢对她造次。”

“那你再帮我算算，阿姐即将在何处投生转世？”

“陛下，若提前堪破天命，会让娘娘来世命途不顺。”重奕道。

顾裴沉默，垂眸不语，周身压抑的气息让屋中所有人都惴惴不安。

迷魂境一破，景国大军便沿着踪迹，铺天盖地追杀秦子昱率领的晋军残部，最后竟然逼得秦子昱逼得跳崖自尽，尸骨无存。

陈曦听闻，不相信秦子昱会那么轻易就死了，但事实摆在眼前，就连那尸群大军也销声匿迹了。

顾裴终于将南越收回，天下一统，数日后挥师归京。

从那次吐血后，顾裴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一回宫，他就彻底病倒了。

顾裴连日高烧不退，但他嘴唇紧闭，熬好的汤药一点儿也灌不下去，太医也束手无策。重奕急急忙忙地找来陈曦，让她想办法帮顾裴喝下药去。

重奕屏退了宫人，离去前还嘱咐她无论如何都要帮顾裴喂下药去，此时诺大的紫宸殿内只剩陈曦和顾裴两人。

顾裴躺在床上昏睡未醒，他面容憔悴，双眸紧阖，口唇干裂。陈曦费力地将顾裴扶起，让他靠在床边，然后拿起尚且温热的药碗，用汤勺舀起一勺抵到他唇边，试探着轻唤：“陛下，喝药了。”

顾裴一点未动，要不是胸膛还微微起伏，陈曦还以为他死了呢。

见这样喂不下去，陈曦又尝试着用手捏住他的下巴，让他张开嘴，但是顾裴牙关紧锁，死活不张口。

陈曦有些无奈，忽然又想想到什么，便柔声开口道：“顾裴，阿姐在这儿呢，你乖乖吃药，吃完药我就带你去山上摘果子好不好？”

顾裴小时候，陈曦就是这么哄他喝药的，果然话音刚落，顾裴的牙关就微微松动，陈曦趁机给他喂了一小勺汤药，没想到喂得太急，顾裴竟呛了出来，不住地咳嗽，咳得脸色涨红，她十分自责帮他顺顺背，“抱歉顾裴，都怪阿姐太心急了。”

顾裴慢慢平息下来，陈曦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将药喂入他口中。一刻钟后她看着空空如也的药碗，感叹这真是个体力活。

一碗药喂下去，顾裴似乎恢复了些许神志，他半睁着眼，迷离的视线中看到了陈曦的侧颜，莫名觉得熟悉，见她搁下药碗就想起身离去，他心中一慌，忙拉住她的皓腕。

“阿姐，别走！”顾裴攥得极紧，让陈曦有些发疼。

“陛下是不是认错人了。”陈曦转过身来，想让他瞧清楚。

没想到顾裴看也没看，伸手一拽，陈曦就猝不及防地倒在了他身上。

顾裴顺势翻身紧紧抱着她，嘴里不住呢喃：“阿姐别走，别再离开我......”

陈曦四肢僵硬地被顾裴圈在怀中，他还发着高烧，即使隔着衣服，她也能感受到他滚烫胸膛传来的热度。

她想稍稍推开却被顾裴抱得更紧，结实有力双腿夹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我不走我不走，你乖乖睡觉。”陈曦不住安抚他。

顾裴呼吸渐渐平稳，被他抱在怀里的陈曦，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挪出来，不料刚一动又被顾裴桎梏住。陈曦只好安安分分地躺在他身边，她原想等顾裴睡熟了再离开，但是渐渐地眼皮开始上下打架，睡意袭来，她双眼一闭就埋在顾裴怀里会周公去了。

陈曦做了一个梦。

梦里顾裴是高高在上的神，而她是低入尘埃的仙魔混血，在天界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所有人都无视她、看不起她，要不是为了牵制她那个魔头爹，以及念着她早亡的娘，天帝早将她扔下诛魔台了。

她犯了一个小小的错就被囚于无妄海千年，直到顾裴飞升上神那日，天界大赦，她才被放出来。听闻顾裴的神殿招侍女，便怀着报恩的小心思前去应聘，没想到顾裴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就将她留下了。刚开始很多事她都做不好，但是顾裴从无责备。

她没有法力，除了能活得长些，和凡人无异，顾裴就耐心地教她护身的术法，带她去银河看星星，甚至还会和她去人间游玩。

那样美好的日子让陈曦做忍不住笑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觉这是个梦，颇有些怅然若失。

陈曦微微一动，发现自己竟然还在顾裴怀里，而且手脚并用地缠着他，姿势要多露骨有多露骨，她脸颊发烫，正想拿开顾裴搁在她腰际的手臂，就见他幽幽转醒，两人目光交错，皆瞳孔一震。

顾裴猛地推开她，冷斥道：“私自上朕的龙床，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陈曦连忙翻身下床，熟练地跪在地上：“陛下恕罪。”

重奕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生怕顾裴又想要陈曦小命，不待他准许，就径直走入寝殿。见到床上怒意翻腾的顾裴，和床下俯首低眉的陈曦，他正想开口，就被顾裴冷冷打断了。

“这女人三番两次冒犯朕，你若再为她求情，就一起共赴黄泉吧。”

重奕赶紧扭转话锋：“陛下，臣不是来求情的，是有要事禀报。”

“说。”

“臣的下属在江南一带发现了秦子昱的踪迹。”

“呵，他果然没死。”顾裴阴森森的语气中带着刻骨的恨。“继续给朕查探，若跟丢了，你就以项上人头谢罪。”

“是。”

重奕退下之际，用余光瞄了陈曦一眼，不敢再为她说话，只好走了。

顾裴坐在床榻上，理了理有些凌乱的月白色中衣，尔后寒星似的眸子沉沉望向等候发落的陈曦，正想下令将她处死，恍惚间却想起一件事，昨夜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劝他喝药，说的话和幼时阿姐哄他的话如出一辙，想来那人就是眼前这个叫宁兮的女子吧，但她怎么会知道那些话，而且重奕也对她有着一股超乎寻常的信任和关注。

陈曦跪在冰凉的地砖上，等了半天也没听到顾裴说话，她微微抬眼，撞上了顾裴若有所思的视线。

对上陈曦那双双似曾相识的凤眼，顾裴心里微微一震，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仔细回想，又记不起来了。。

顾裴索性摆摆手，让陈曦先滚了。

没想到他这次会那么轻易放过她，陈曦一边走出去一边心想，看来顾裴也没那么无可救药，他还尚存着一颗仁慈之心。

重奕还守在紫宸殿外，见陈曦虚发无伤地走出来，大大松了一口气，“顾裴竟然放过你了？”

陈曦点点头，其实她也并不是很担心，如果顾裴真要弄死她，大不了她换个马甲重新来过。

“我打算过些时日去江南查找秦子昱的蛛丝马迹，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也好过在顾裴面前整日提心吊胆的。”重奕问道。

“离开皇宫，不怕半夜你的好师傅半夜来挖你的心了？”陈曦抱着手调侃他。

“所以我这不是请你和我一起去吗，你现在比她厉害多了。”重奕嬉皮笑脸地恭维起来。

陈曦确实也挺想去的，她前世不是长在乡野中，就是束在闺阁里，亦或是流亡天涯，一直没有机会去见识那十里荷香的富庶江南。

“再说吧，我可能晚些时候去。”想到顾裴身上还未超度的三个厉鬼，陈曦如是说。

接下来几天，顾裴十分罕见地让陈曦近身服侍，重奕私下好奇地问她是怎么做到的。

陈曦回想顾裴那天一言不发的反应，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会是开始怀疑你的真实身份了吧？”重奕语气里带着终于如此的欣慰。

陈曦却并不希望顾裴认出她来。

顾裴惦念着和她一起长大的情分，错把姐弟之情当做是男女之爱，可她不能像他一样糊涂，若乱了心，只怕从此会万劫不复。

顾裴是下凡历劫的神，生来高贵非凡，而她不过是他一世劫数中微不足道的过客，就算有一天她能飞升成仙，和他也是云泥之别，不可能在一起。

但是顾裴开始对她感到好奇，有时会问她入宫前家住何处，为何取名叫宁兮等等。

某日清晨，陈曦伺候顾裴穿上帝王冕服，他幽深的视线落在龙床的焦尸上，突然开口问她：“你觉得朕的皇后该入土为安了吗？”

陈曦斟酌道：“《彖传》中有云：‘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①所以奴婢以为入土为安乃是顺应天命之举。”

对于她的回话，顾裴不置一词。

陈曦双手隔着老远的距离小心翼翼地为他系上金镶玉腰带，头顶却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靠近些。”

抬眸对上他深如寒潭的眼眸，陈曦的心微微一跳，听话照做了。

而刘公公见顾裴竟然让陈曦贴身伺候，他很是欣喜，对陈曦也变得客气起来，似乎觉得她要麻雀飞上枝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出自《易传·彖传上·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