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姜亦算是进了一趟花月楼，却也不能算是进了，毕竟连这花月楼里面是什么模样，她都没能见到，所处之地不过两间怪屋子，一间大约是那个黎昭的房间，还有一间，空无一物，只燃怪香。
眼前的花月楼像一幅画卷，从上至下，缓缓在她和计伯都眼中展开。
空中悬丝，挂着各种彩色的灯笼，下面坠着长长的流苏。
中空的中庭四周，是圆形长廊，长廊连成六层高的墙，交织着彩色的绸带，绸带后的墙面上，绘满壁画，分明是妖异的色彩，却透出古怪地柔和感，壁画中所绘，是片一望无际的花田，但那些花，却是长在各式美艳女子身上的。
这壁画透露着说不出的古怪，除却所绘内容，整体看上去，像是一个巨大的怪物，在别人无法察觉的地方，窥视着每一个人。
窥视……
姜亦忍不住想到，自从离开姜府来到主城，她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她，是她太敏感了吗？还是她真的疯了？
这里，没有人。
姜亦不知道是因为计伯都看这一切看得入迷，导致她的疯症无效，还是那无数隐匿在黑暗中的影卫，真的不在。
二人落在地面上，姜亦看向计伯都，他还在惊叹这里怪诞的华美。
“你知道吗？”她拿出短刀，放在手里把玩着。
“知道什么？”计伯都眨眨眼，看向姜亦。
“我三年前，杀了一个巫鬼。”
计伯都挑挑眉，“巫鬼？你少扯谎了，你一直待在姜府，怎么杀？还刺客，差点被你骗了。”
“三年前，我去了碧水宴。”姜亦不紧不慢地说着，“我杀了巫鬼，却遇到了闯进来的裴南星，她告诉我，从今往后，只要杀人，我就会被动吃魂，吃魂，会给我带来修为。”
“碧水宴？对对，你是小家主……你真的杀了巫鬼？三年前……你才七岁啊！”计伯都扒着手指，浑然不觉姜亦看他的眼神。
“裴南星不让我杀人，但重遇她之前，我也杀过几个，所以，我很好奇，杀了妖，能涨多少修为。”
计伯都只觉后背发凉，缓缓挪动目光，惊恐地看向姜亦，“杀、杀妖？”
姜亦抬眼看他，“所以，要记住我说的话才好，看着我就行，不然，就算不杀了你，我也不喜欢你比我多长一只没用的眼睛。”
计伯都有些后悔自己陪她来这一趟了，单独和这个古怪的丫头相处，果真和想象中一样，毛骨悚然。
这几日的相处，无论是她变脸似的表现，还是那日报复似的用匕首穿了黑衣人的膝盖月牙骨，她的种种言语举止，在一个十岁小姑娘身上，属实不正常。他虽也有听闻，鼎鼎大名的姜家小家主是个疯子，但如此切实的感受一遭，实在……还不如待在医馆看火熬药。
姜亦收起匕首，弯起嘴角，“让你看着我，是为你好，信我，能保命。”
计伯都看着她的笑脸，配上她一头古怪的短发，愈发觉得这丫头，疯得厉害。
姜亦静下心来，再次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的确没有人，也就是说，影卫都不在这儿，但隐隐的有哭声，似乎是从……
她低下头，看向脚下。
正想找一找何处通往地下，她忽然反应过来，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回药杵。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温和的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
姜亦一怔，是黎朔。
“你是什么人？”计伯都炸毛猫似的，立刻摆开架势，面向黎朔。
姜亦皱眉看了计伯都一眼，用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计伯都见状，眨眨眼，有些不情愿地收回手，泄了气似的，盯着姜亦看。
“我是花月楼的管事，不知二位不请自来，是为偿还上次废了我影卫一条腿，还是为了什么旁的。”黎朔身形颀长，站在这儿，却颇有书卷气。
“我来拿回我的东西。”姜亦直视他的目光，理所当然道。
他笑了笑，上下打量着姜亦，“不过几个时辰没见，若不是姑娘身上特殊的药气，这身装扮还有……头发，我当真是要认不出来了。”他顿了顿，又道，“姑娘伤体恢复之势，当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我的东西在哪儿？”
“不过，姑娘的左脸颊……”
姜亦闻言，心下一惊，面上不露声色。
她分明用灵力压下了脸颊上的黑纹，这是裴老头昨日给她治内伤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她发现的一种功法，她出门前洗脸时，特意看了，以她的修为，都不能看出来，这黎朔竟然发现了？
此法有效，但太费灵力，只是她的脂粉都放在药杵空间中，若是拿不回药杵，上哪去找姜府出品，那么好的脂粉？
姜亦与黎朔对视着，二人看起来都是云淡风轻的，但似乎各怀心事。
此时间的花月楼，很是安静，与普通青楼并无差别，白日无人，夜晚笙歌。
姜亦耳边却始终能听见隐隐的哭声，女人的哭声，不止一个，姜亦觉得，声音微弱不是因为离得远，而更像是那些女人，没有力气了。
“这下面，是什么？”她问。
黎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双手抱臂，指尖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手臂，像是在思考什么。
片刻之后，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你要找这个？”
姜亦看到那东西，瞬间飞身到他跟前，伸手要夺，却被他另一只手挡住，再夺，再挡，几个来回后，姜亦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你又想放毒？碧落宫容不得你们这些毒修！”她抽出短刀，瞬间扎在他习惯性挡住她的手背上。
“弟弟！弟弟受伤了！嗯嗯……黎朔受伤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他那个姐姐。
黎昭从暗处小跑而来，停在黎朔身旁，着急地原地转圈，口中一直念叨着黎朔的伤。
憋闷了许久的计伯都一看，乐了起来，“哟！这是个傻子啊！弟弟，哈哈！小子，你姐是个傻子，这丫头是个疯子，摊上这两女的，你可真是倒霉啊哈哈……”
“蠢货，她不是傻子，某些方面，她可能比你聪明得多。”
姜亦拔出匕首，偏过头骂了一句。
这计伯都属实听不懂人话，不该是虎妖，应该是牛，对牛弹琴的牛。
对于黎昭的病症，前世的姜亦见识过，如果说对于那个养父而言，她是一把杀人的刀，那么那位自闭症青年，就是养父的笔。
那只“笔”有着刻板行为，但却有惊人的画图能力，仅凭描述，就可以画出一个人完整的模样。是的，他听得懂人话，甚至理解能力超强，但行为举止，与这位黎昭，很像。
黎朔手背中刀，没有一声痛呼，连眉头也没有皱上半分，只是伸出双手，看向自己两手手背，面带微笑道：
“姑娘是看我这双手，很不顺眼啊，昨夜一只，今日一只，倒是凑成对了。”说着，他修长的指节握着药杵，放在眼前观瞧，口中叹息道，“先前就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不是毒修。”
“你是什么我没兴趣，把那个还给我！”
黎朔伸出的两只手，一手拿着药杵，一手手背流着血，流血的那只手陡然间握紧，又松开，下一瞬，墙边地板竟从两边打开，像两扇移门，一个地下入口出现在几人眼前。
“你选吧！是下去看看，这下面是什么，还是要这个铜棍。”
姜亦看了那入口一眼，眼睛紧盯着药杵，“我要拿回我的东西，你听不懂吗？这是最后一次，下一回，这刀就不是扎手背了。”
她并不想杀他，毕竟杀了他，不知道还会有多少麻烦。
黎朔有些遗憾，竟真的将药杵丢回到姜亦手中。
“我还以为，你会管一管闲事呢！昨天不是要找我舅舅吗？他就在底下，如今，你是没机会见到他了。”
姜亦一把抓住他正要握成拳的手，“我没说过我要做选择，东西我拿到了，顾商，我也是要见的。”说着，她回头看了计伯都一眼。
好在计伯都不算蠢，立刻会意，绕过还在转圈的黎昭，径直往入口去。
黎朔笑了笑，看向黎昭，“姐姐，我没事。”
姜亦放开他，瞬间飞到计伯都身旁，二人立时走进这地下入口。
黎朔走到黎昭身旁，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视线却落在二人消失的入口，“她这闲事若是能管得成，姐姐，我们就自由了。”
姜亦走在通往地下的楼梯上，因为五感俱佳，黎朔的这一句话，分毫不差地落在她耳朵里。
自由？是什么意思？
她低下头看了看手中药杵，心中安定许多。
“这是什么东西？”计伯都顺着她的目光，看着药杵，好奇地问道。
“杵。”她随口答道。
“杵？是干嘛的？”
“捣蒜的。”
“捣蒜的？你非要回来拿的东西，就是这个捣蒜的？你——”
姜亦瞬间用短刀抵住他的脖子，“你要是再多嘴乱看，我就杀了你，立刻。”
计伯都有些恼火了，先前诸多忍让不过是看她年纪小，加上南星的嘱托，却没想到这疯丫头玩真的。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带你回医馆，你他妈的放开我！”
姜亦轻笑一声，“对，所以你就该长长记性，别什么人都当好人。”
计伯都试图偏开头，好找机会反击，却不想姜亦的短刀贴得极紧，他这一动，瞬间被贴上来的短刀割破了皮。
“你知道被割喉的人，是怎么死的吗？”她顿了顿，“被喉管里的血，呛死的。所以，你也想感受一下的话，大可以在这里，反抗我，如果不想死，就乖乖的，少废话，听懂了吗？”
计伯都喉结滚动，僵硬地点了点头。
姜亦松开手，毫不意外地等到了计伯都的反抗。
蠢货就是蠢货，总喜欢折腾些没用的。
没等计伯都掌风靠近，她回身一脚，重重踢在他小腿骨上，将他踢得单漆跪地。
她翻身至他身后，将他反手制住，“第一，没有人可以真的伤到我，第二，三阶灵修比你三尾虎妖，你根本不是对手，这是最后一次，当还你先前救我一回，再有下次……”
她松开了手，“我还真的挺想知道，杀妖，能涨多少修为。”
计伯都口中低声骂骂咧咧，却没再动作。
姜亦从怀中取出荷包，把里面的银子倒了出来，而后将荷包扔给了他，“喏，你要的东西。”
计伯都接过荷包，怒气瞬间消散了一大半，“算你还有点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