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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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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景抬起头来。

他的周围是尸体铺成的人肉地,深红色的血大片大片地洇进黄色的土壤里,和着冷兵器生锈的气味,同四散的脑浆一起在他的视线里搅散,熬成一味名叫战争的食物,强行冲入他天灵盖的上方。

他的头开始发昏,眼睛肿胀,胃似是被谁打过似的,酸水一层一层地向上推开,及至喉头,他扶住一旁挂着半截尸体的投石车,想要倚着它站起身来,脚下却无力,打了个趔趄。尾骨着地,痛意随着脊椎蔓延至脖颈,向他的四肢百骸散开来,使他眼前发黑,几乎便要再一次昏倒过去。

突然,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张沾满血的士兵的脸。

那士兵的年纪看上去不大,脸上却已经显出了皱纹,手上拿着长枪,带着点不知是残忍还是疯狂的笑容,正步步向他逼近,显然是割他的头颅去论功。

燕景以手撑地,想要赶快向后退去,奈何尾骨却痛得厉害,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纵使他的手再用力挣扎,身体却似是一条离水的鱼,腰部已经被人按在了砧板上,只等着最后一刀的到来。

父皇因厌恶皱起的眉头,母后歇斯底里的叫喊,燕梁居高临下的眼神似皮影戏一般从他脑海里略过,某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他能够平静的接受这样本不被人祝福的人生的死亡。然而很快,他又挣扎起来——

他想起那一纸传回皇城战报,上面必然要写上:定远将军九皇子燕景,以身殉国,不幸死于北狄人枪下。

——这便又一次坐实了他不如燕梁的荒唐话!!!

他愈发强烈的挣扎起来,恍惚之间,却分明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只见那士兵被另一杆银枪贯穿了身体,满面惊愕的,随着银枪抽出而倒在他眼前。露出一张被血迹沾染的,威严而英俊的脸。

是赵霁!

燕景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身侧的美人已然端坐了许久,对他突然直起身来并不感觉意外,只是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要宫女去倒杯热茶来。

“陛下又做噩梦了。”她轻声安慰着。“还是当年在山海关的事么?”

燕景不置可否,只问道:“我又说梦话了?”

美人略一沉吟,轻声道:“陛下没说太多,只是一直叫嚷赵将军的名字。”

又是赵霁。燕景的眸色暗了下去,自从八年前山海关一役后,赵霁的影像便时常进入他的梦境里。

每次都是他要被敌人刺杀的时候,少年将军便不知从何处赶来,着黑甲,执银枪,红缨飘在风里沙沙作响,一枪便穿透敌人的胸膛。

上位后这六年里,他打压异己,一步一步铲除掉燕梁埋在朝中的棋子与隐患,终于算是除尽了那些晦气的东西,而今正是清理那些所谓的“帝党”“中间派”的时候,这个梦却困扰起他来。

赵霁……他的食指摩擦着大拇指上那颗黄龙玉扳指,这样极好的物件,是他从他父皇的指节上扒下来的,同这东西一道从父皇手中扒下来的,还有他传位于燕梁的诏书。但是现在,一切都属于他了。

燕景思考着文字上的内容,似乎想通了什么,他站起身来,让美人为他更衣。

“陛下,现在天色还早,不到上朝呢。”美人将身子倚向燕景的胸膛,手亦向他身下滑去。

“对于朕来说还早,但对于来国师来说,却不早了。”

燕景将她的手捉住,放在自己手中摩挲着,转头嘱咐身旁的太监。

“去唤国师,就说朕有要事相商,约他广阳殿一见。”

言罢,望着美人满是哀怨的脸,他将手在她脸上轻轻抚摸了两下以示安慰,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香雾缭绕的大殿。

赵霁一人走在宫内的汉白玉台阶上。

登朝的时间永远这样的早,天蒙蒙的发暗,还闪着几颗星的时候,大臣们便在宫外聚起来,寻意趣相同的,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叙一叙政务上遇到的烦心事。

他早年常跟在父亲身边,同些年轻的武将站在一处,虽然不爱说话,但也有相熟的几人。

而今新帝上位,却没有人再敢过来同他谈心了——他们都一致的觉得,最烦心的人便应该是他。

明明当时是他救下了现在的皇帝,也因此被当时的皇上升了一级,人们都道,再过两年,他必然要做了辅国大将军,等着接他父亲的位置去。

然而六年过去,新皇上位,他的官职却又降回了当年的怀化将军。

家里面更是频频被搜查,虽未被查出什么大过,但明眼人皆知,刀已经高高悬在了他的头颅之上,只差一个理由,一句话……为燕氏守了三代的江山的赵氏,便将成为乱葬岗上的一堆尸骨。

便是赵家想方设法将族中的女眷送进了宫中,却仍然无力挽回家中的倾颓之势,亦未能得皇帝的恩宠。

赵父已经因为旧疾病死,作为家中独子,全族一脉的命,皆系在赵霁一人身上。

这个青年人似是站在沼泽地里的一片漂浮的木板上,但凡有些举动,便是被污泥吞噬,尸骨无全的下场。

此时凑近他,无异于二世上位投诚李斯,便是不死也难逃牢狱之灾。

赵霁自知自己前途未卜,更不去打扰别人,只安分地与朝堂之上寻到自己该在的位置,便思考起自己分内的事。

但是,有人不愿让赵霁想他分内的事。

年轻的皇帝坐在高台之上。

他是个俊朗的人,一般来讲,俊朗的人是不适合做君主的,因为他们眉眼十分漂亮,容易让人生出观赏之念,而对于君主来说,旁人对自己面目的观赏也是一种亵渎。

然而燕景却是个例外,这并非说他的眉眼不够漂亮,相反的,他的眉眼过于漂亮,长眉横斜,凤眼含水,甚至漂亮得硬生出几分阴鸷之感。

也正因此故,他抬眼望人的时候,人们往往先被这阴鸷之气摄住,不敢与之对视,待到归家之后,将心脏重新塞回胸腔里,才能回忆起这君主的面目不单单是可怖,而是俊朗的可怖。

此刻,这双可怖的双眼流连过诸位大臣,最后停留在位于群臣末尾、偷偷走神的青年将领身上。

燕景面上挂上了一个讥讽的笑容,他启唇问道:“诸位爱卿,可有事启奏?”

列班的大臣们一个接一个地呈上自己的奏本,他沉着面容,耐心地给予批示,不出一个时辰,朝臣们论奏的声音渐渐降低了,一位穿着绛紫朝服的青年将领从群臣中走出,执笏板上道。

“陛下,微臣来宜有事启奏。”

听到来宜的名字,赵霁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隔着群臣去望那站在人前的青年,这人是国师来洛来相国的二儿子,来洛一脉虽于前朝并不算功勋,但有幸在站队站得早,在皇子夺嫡的过程中,始终与当时还是九皇子的燕景站在一派。

因此在燕景上位之后,来洛本人由翰林大学士一下升为相国,而来洛的徒弟及儿子们也多受提拔,此时已俨然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一脉。

来洛对来宜这个儿子虽不及对四儿子来宣宠爱,但亦是多加培养,今年更是让他顶掉了赵霁的原有的身份,成为当朝品级最高的青年将领。

赵霁明白,来宜并未曾在对外战事中有过显赫战功,他所依仗的,不过是燕景在尚卫逼宫时大杀七皇子一脉朝臣的功绩。

可如今皇帝最看重的便是别人对他的忠心,他上位后,曾经与七皇子燕梁交往过密的一干人等,尽皆被施以刑法,或流放或诛杀,赵家这样的中间派亦被牵连。

唯有从一开始便属于他党羽的人能够封王拜相。

赵霁觑着来宜手中的象牙笏板,他已隐隐有一种预感,来宜此次是要参他的。

毕竟朝堂内目前除他和另外少数几个原本的中间派外,几乎已尽是原来九皇子党的人。

便是来宜今日不参他,明日他也是逃不过的。

来宜却没有参他。

顶替了赵霁位置的青年将领向前一步,说最近新选的武科举子们已经出来了,武状元沧州裴昌领赞军校尉,武榜眼华山高堪为屯骑校尉,现在唯有常山谷同与范阳苏昌两个探花郎不知放在何处才好,请陛下定夺。

燕景凤目一转,作出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问道:“按照惯例,这两个探花郎该放在哪里呢?”

在来宜身后的兵部侍郎张瑛向前一步,应道:“回陛下,依照常例,这两个谈话应该领百夫长,负责京内校场练兵之职。”

“那京内校场现在由负责啊?”

燕景问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洪亮,似是有意把什么人给叫醒。

赵霁上前一步,原来来宜的奏章左转右转,最后打得还是他的主意。

“回陛下,京内诸校场,现在是微臣负责。”

“原来是赵将军。”燕景明知故问。“赵将军是怀化将军,怎么做了这点小事。”

“禀陛下,”赵霁低低地弓着身子,几乎要将腰身全弯下去。

“是微臣自己请求的,微臣自知能力不足,难当大任,因此求了这个职位。”

“这样。”

燕景笑起来,他的笑声落在沉寂的大殿里,竟显得此刻站满人的大殿空旷起来。

“那么,这两个探花郎就交由赵将军带了。”

“臣领旨。”

赵霁急忙下跪道,却听得高台之上,皇帝意味深长的声音。

“赵将军,切莫让朕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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