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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过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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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霁在明理堂共待了三年,离开是因为燕旻的死。

伶牙俐齿的六皇子在元丰十六年秋季感染了瘟疫,尽管太医全力救治,还是没能挽回这位龙子的性命,听旁人说,六皇子烧到后面,神志不清,皇帝下令宫中的人俱不可接近,临了陪着他的,是一只他母妃宁昭仪为他缝制的布老虎。

平心而论,赵霁并不喜欢燕旻。这个孩子仿如八哥儿转世,一张嘴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处处惹人生厌。他的兄长们他要惹,他的弟弟们他也要欺负,对于赵霁与张公公一类的他的属下,他便更是放肆。

他从不叫赵霁的大名,开心了是你,不开心了是狗奴才。

皇帝赠他一批从西域而来的珍珠鼠,赵霁前两日才见他放在手里把玩过,后面却变成了他颈上的鼠皮围脖。他笑着向他的兄弟和伴读们炫耀,语气遗憾道:“喏,这是西域进贡而来的,本来想让他们为我缝一件内穿坎肩儿的,可是这玩意儿皮毛实在太少,最后,便只能作围脖了。”

同他年纪相似的皇子和伴读们都围过去,对他这条罕见的围脖啧啧称奇,夸赞他真是受皇帝的宠爱。

燕梁却是不同的。

赵霁站在人群之外,见燕梁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站在自己的座位处,远远地望着这一群人。他并不奉承燕旻,也不上向他们凑近。但在赵霁看来,他便是独自站立,完全没有他们攀附,亦别成一派风流。

燕梁也注意到这位小将军看他的眼神,他望着眼前的少年,头微微向外偏了偏,示意他要不要出去走走。

赵霁只觉一团火从胸腔烧了起来,燕梁的小小举动,却让他心里仿佛怀揣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般,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他远远地朝着燕梁点了点头,在他出门后不久便快步跟了上去。

明理堂是大齐王朝专为皇子王孙设的读书之所,反是到了年龄的皇子,白天俱要到明理堂来接受文武教育,夜幕降临方可回宫休息。

堂内课业繁重,为了使皇子们有个可以舒心的环境,殿外可供赏玩的景致亦是极多,小桥亭台,荷塘风柳,嶙峋怪石,各有特色;棋台武场、画室琴房之类的实践之地,也一应俱全。

七皇子穿着一袭淡黄色金丝云纹长袍,穿过重重回廊,在观鱼塘前停下,回过身来望身后挺拔的少年,征询他的意见:“看会儿鱼?”

赵霁是个武人,打小便无意于雪月风花,所以未曾养成观景的兴致,但皇家的邀请,他是绝不会拒绝的。

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挺直腰板,打算站在七皇子的身后观山水。燕梁却拉住他手腕,邀他坐到自己身侧来。

“何必如此见外?”

七皇子笑道。他的笑声很轻,似乎怕惊扰了池中的鱼儿。

“我听闻赵将军是国之柱石,护国元帅,一人可挡千军万马;你既是他的儿子,想必武艺与兵法,都是极为熟知的吧。”他道,“你父亲做将军,那么你呢,是否也想做将军?”

赵霁心头一热,父亲昔日枯燥无味的教导在耳边响起,对上眼前七皇子的面容,竟在他脑海里,撞出有一副无限光明的前程图景。

七皇子……若是七皇子穿上了皇帝的衣袍……他会执剑站在他身侧辅佐他,替他保卫江山,开疆拓土!

赵霁觉得自己的血液沸腾起来,他即刻离了凳子,双膝跪地,以稚嫩而洪亮的声音许诺道:“赵霁不才,愿为长城,护佑明主!”

“好!”燕梁被他这一跪感召,眼神里也带了激昂的神采,笑道。“赵霁胸怀大志,日后必然能成栋梁之才!我大齐的江山社稷,日后便要依靠赵小将军了!”

言罢,他便要将赵霁扶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燕旻尖锐的质疑在二人身后响起,赵霁刚刚才热起来的血登时如坠冰窟。

穿着华服的六皇子向他们二人奔过来,解下脖子上的围巾,就向赵霁身上抽打去。

“不知好歹的东西!爷还在大殿里,你怎敢偷跑出来!”

赵霁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他,并不作声。

燕梁急忙拉住燕旻的手劝道:“六哥可是过分,那么多人都围着你转了,难道还不许人家偷个闲,出来溜溜么?”

“偷什么闲?”燕旻没好气地横了燕梁一眼,厉声道。“七弟管得愈发的宽了,怎么,我管教自己的伴读,你也要来插一脚么?”

他本来便讨厌燕梁受皇帝偏宠,见他替自己的伴读说话,更当他这人着实可恨,竟连自己身边的人也敢染指,然他总是打不得燕梁的,只好拿赵霁出气,下手的力道更重了几分。

“下贱的奴才,狗都当不好!我曾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还敢跑到别人家的狗窝里!”

赵霁受他责难,不悲不怒,仍是只拿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燕旻。

这曾是燕旻选中他的原因,老虎一样的明亮,却是深不见底的眼睛。

而刚才看了他面对燕梁的神采奕奕,再对上这双眼睛,燕旻只觉怒气更盛,嫌那围巾抽人的力度不够,索性将它丢在一旁,直接抬手,狠狠甩了赵霁两个巴掌。

“你今日去明理堂大殿外跪石子路,不许上课!”他呵斥道。

“六哥!”跟在他身后一同而来的八皇子也劝道。“何至于此?”

燕旻却不留情面。

“好哇,一个两个的,都来插手我的事,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哥哥的!”他一脚踢在赵霁腿上,怒道:“狗奴才,还不快滚!”

这事后来传遍了大齐的世家,说赵家独子作伴读失职,偷跑去玩,因此被六皇子罚跪了一日,丢尽了他老子的脸!

直到六皇子的死讯传来,这件事蒙在赵霁头上的深深阴霾才算消散了些许。

可惜的是,他已没有机会再成为七皇子的伴读。

元丰十七年,北狄人来犯,十四岁的赵霁随父亲踏上战场,从此远离了他要誓死效忠的宫廷,专心去做刀刃去。

那段日子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同入军中的还有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弟兄,皆是世家之子,却基本上未曾入过皇宫,当过伴读,因此谁也不会提起那早已死去的六皇子。

他们纵马驰骋在疆场之上,斩杀敌寇,驱逐蛮夷,长枪一指可令天地失色,剑光冰寒能使日月无光。

古北草原广阔无垠,长城之上望去,唯有一片苍茫,他们以年轻的血肉铸成大齐最坚固的防线,于烈马之上拉弓引箭,断臂枭首,让任何来犯的鞑虏有去无回!

与此同时,京城内,虽然皇帝饱受收到朝堂上“宠妾灭妻”的争议,但还是让燕梁顺利地入主东宫。

终于,山海关大捷一役大捷!

赵老将军和赵小将军将北狄逼出边关线二十里以外,从此不敢来犯。赵霁与父亲兄弟们受命班师回朝,面见皇帝太子,京内衣锦坊长街十里,百姓皆持花而至,散花高歌,为他们的马蹄践香。

那时,是何等无上的荣光!

而今,却怎落得如此下场!

赵霁长叹一口气,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打在他面上,有一种灼烧般的痛感。

似乎只是一个夜晚的事,他和父亲受命至西域,与羯族人打仗,才打完第一场,便有皇帝殡天的消息由京内传来。

赵霁随着父亲跪在军账之中,听那诏书长长陈述完皇帝的功德,突然末尾扭头一转,说自己反思许久,还是决定遵循祖制,以嫡为先,由皇后嫡子燕景克承大统,降先太子燕梁为梁王,赐往皇陵为帝守孝。

等他们战胜归京,朝堂内局面已然大变。高台之上的新君不过十六七岁年纪,面对先帝留下的一众老臣,却杀伐果决,既无丝毫怯场之色,亦无几分仁慈手段。

他在位不到三月,已经诛了三人的九族,斩了十人的脑袋,至于革职流放,被押入大牢者,更是多入牛毛,数不胜数。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谁也不敢质疑当今皇帝的皇位的正统。

已经被降为梁王的燕梁,更是没多久便被安了新罪名,关入宗人府,从此再无音讯传来。

念及此处,赵霁几乎已散去了浑身的气力,颓然地倚靠在书房的太师椅上。

但沉香木的触感,又令他想起,他父亲在世之时,也常常倚靠在这把椅子上读书沉思。

那时,赵老将军曾坚定的以为,新君的手段不过为伐异党,断断算不到他们的头上。然而随着七皇子党的落幕,原来的帝党也成了皇帝的眼中钉。他一生报国,忠心日月可鉴,却怎能算得子孙后代落得被皇帝疑心至死的下场。

倘若赵老将军真的在世,赵霁心想,便是今日,新皇将剑柄悬在他父亲的头颅之上,下令让他自绝谢罪,他父亲亦不会为自己辩解一句,只会接下剑柄,从容赴死。

这便是在他去世之前,亦要在病榻上拉着赵霁的手告诉他的,对君主永恒不变的忠心。

“我一死又何足惜,惟愿随君心意,全赵家世代英名尔!”

赵霁再张开眼睛,眼神里已是一片清明。

今时今日是他作家主,自当继承先辈遗志,忠君爱国。君心难测,世事岂能尽如人意,臣子本分,只求行动无愧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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