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江峤南想了很久，从阳州出来后遇到的所有事情，如果建立在匈奴一事完全是个骗局的基础上，那么很多事情就简单了很多。

比如为什么一定要让户部的人跟着，因为在匈奴这件事上，最大可能和纪北旭产生分歧的就是户部的人。

再比如为什么刚好选在赈灾粮出事这个时间点，因为布局之人也知道仅凭一张地图和一具尸体说明不了什么，那么再加上劫取赈灾粮呢？

还有玉矿流失这件事，如果纪北旭他们一开始没有弄丢白池安那个包袱，那么很有可能被包袱的信息引去南面的山寨，即使会怀疑消息来源的刻意性，以纪家人对匈奴的重视，也一定会被南面山寨里准备好的东西绊住手脚。

如果没有江峤南系统的提示，他们也许根本不会往玉矿方向上查，这件事就能够被瞒下来。

所以江峤南一开始以为这件事是冲纪家来的，这个骗局不算高明，只是古代消息传递不便，来源又少，很难多方求证，但因为纪家人对匈奴过度重视，所以才会上当。

但江峤南又想不出这些事对纪家不利的地方在哪，激化户部或者文臣和纪家的矛盾，还是借户部之手削弱纪北旭进而削弱纪家？

感觉都有些牵强，户部杨诚虽然不喜纪家，但也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说到底大概就是在一个贫穷的国家中先进行国防建设还是基础建设的矛盾。

那排除掉这些，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他们没注意到的，或者说布局之人是谁？

江峤南把他的想法一股脑都和纪北旭说了一遍，然后道：“将军，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去南面的寨子看看是什么，或许关于背后之人的身份会有些眉目。”

但此时已至深夜，他们就先回了锁云城，好在来之前定了客栈。

江峤南累得晕头转向，这几天又是大病初愈，又是被迫参与烧脑分析，又是长途奔波，又是爬山听墙角，实在超出了这具身体的负荷。

于是等纪北旭洗漱完回房时就看见江峤南躺在他的床上，被蒙过头，状如死尸。

纪北旭一阵无言，正要换个房间时忽然见江峤南直挺挺地坐了起来，面无表情且目光空洞，被子蒙过的小脸红扑扑的。

纪北旭感觉不对劲，没有说话，只见江峤南慢吞吞地下床，直直地朝桌边扑过去，他怕江峤南磕到，伸手扶了一把，没想到江峤南转身就朝他扑了过来，纪北旭一时不查，被他拦腰死死抱住。

他伸手一推，却碰到了江峤南裸露的手臂，白白净净又软乎乎的和军营里的人都不一样，他又赶紧撒手。

少年将军从小在军营长大，从没被人这么“投怀送抱”过，一时手足无措，满脸通红地呆在原地被江峤南抱了半晌。

过了不知多久，纪北旭感觉江峤南抱着他的手松了一些，赶紧抓着他的肩膀把他送回了床上，一头大汗地要给江峤南盖上被子时，他听见对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没有……做错……”

纪北旭很少管别人的事，此时却忍不住凑近轻声问道：“什么？”

江峤南咕哝道：“凭……什么都怪我……”说着还吸了吸鼻子。

虽然声音很小，但纪北旭总觉得他听出了天大的委屈，他想，这是在户部被排挤了吗，不然为什么不想回望都了呢？

白日里江峤南面对他时总是笑盈盈的，分析事情大胆而有条理，显得成熟而游刃有余，以至于纪北旭总是忽略江峤南不过刚弱冠，比他还要小五岁。

纪北旭少见得有些愤懑，毫无道理地迁怒道：户部的人怎么回事，小孩儿也欺负！

好在江峤南在说了那么两句后就睡熟了过去，然而纪北旭想到他刚刚那莫名其妙的拥抱，究竟不太放心，在桌边坐了许久，天亮了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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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峤南久违地梦到了前世的经历，穿来后一年多平静的生活，他已经试图忘记那些不愉快了，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竟然梦到了这些，一觉醒来已是正午。

起身后江峤南才发现有些不对，昨日定房间时他的窗户分明正对着大街，这个房间的窗户确是对着小巷。他走错房间了？

江峤南心里一惊，这时他才注意到桌上竟然放了好多吃的，有粥有菜有米饭，还有一张字条，江峤南拿起一看，上面写着：

已前往南面山寨，注意休息，@#￥

后面似乎还有几个字被划了，江峤南仔细辨认了一下，原来是“勿念”，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小将军也太有意思了。

所以他昨晚是在纪小将军的屋里睡了，江峤南把纸条收好，洗漱完后坐在桌边吃东西。

他自己都没注意，看到字条后，那些醒来时眉间的堆叠的烦躁正一点点褪去，吃个饭吃得眼角弯弯。

出阳州后难得有时间空闲，江峤南找客栈老板要了一本地方志，回房躺床上慢悠悠地看了起来。

自从穿越过来之后，江峤南再也不像前世那样拼命了，心境也比从前平和许多。休息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江峤南到街上溜达了一会儿，荆州这边做生意的不多，也没有夜市，于是他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客栈了。

进屋前，江峤南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拿着书到纪北旭房间里等他。

谁料到纪北旭这趟去得还挺久，子时过后都还没回来，江峤南实在熬不下去了，留着盏灯又在这间屋子里睡了。

直到天色将明时纪北旭才回来，看到屋子里亮着灯还愣了一下，他轻轻推门走入，就见江峤南又在他床上睡着了。

不过这次江峤南睡得很浅，纪北旭走近后他就醒了，揉揉眉头，道：“回来了呀。”

本来江峤南还想问问情况的，可惜纪北旭回来太晚了，他现在困得不行，而且他觉得纪北旭也需要休息，所以打完招呼后他又道：“将军早点休息……我回去了。”说着起身走了回去。

纪北旭对着凌乱的床铺：“……”他转身想说什么，然而目光扫到那盏油灯后顿了一下，最后什么也没说，草草洗漱完就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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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江峤南清醒后想到昨晚的事还有点尴尬，莫名其妙地跑到别人房间睡了一觉，但尴尬完了还是要去问问纪北旭南面山寨的情况，幸好纪北旭也没和他计较睡错房间的事。

纪北旭将昨天的事说了一遍：“那个山寨叫荣华寨，我进去后没有很刻意地隐藏，马上就发现有人挂着腰牌装作不经意地在我附近走来走去，我跟了上前，那人把我引到了后山……”

荣华寨的后山有一处很大的山洞，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山洞旁边并没有什么人守着，几辆粮车就那么随意地摆放在洞中，山寨里的那人将纪北旭引到那里后就离开了。

他走近仔细看了看，大部分粮食袋子上都有常平司的印记，确是被劫的第一批赈灾粮无疑了。

然而洞中除了那批粮食再没其他，纪北旭要走开时又刚好有队巡逻的土匪走下去了，于是纪北旭跟在他们后面到达了荣华寨的议事厅。

这个议事厅只有大概幽溟寨的三分之一，同样周围没什么人，那队巡逻的人头也不转地下了山。

纪北旭往厅中看去，确是一惊，厅中上首旁边一人身材矮而粗壮，高颧骨，宽鼻翼，上唇胡须浓密，佩戴一只耳环，虽着汉服，却分明是匈奴人的样子！

纪北旭与匈奴打了十几年交道，绝不会认错敌人，何况那人一开口就是蹩脚的大秦话：“寨主放……放心，我和赵公子已取得联系，你们赈灾粮劫得漂亮！赵公子定会嘉奖！”

那寨主笑道：“您出马我定然放心，不过不知是哪位赵公子，这荆州刺史毕竟是四品官呐！”

那匈奴人神神秘秘道：“自然是排行第二的赵公子。”

听到这里，纪北旭明白了，江峤南也恍然大悟，大秦皇姓为赵，而当今太子，排行第二。

江峤南咂舌：“原来他们是想把赈灾粮一事和匈奴一事嫁祸太子？可是太子一向比较偏向纪家，对匈奴人分明是主战的态度啊，皇上会信他和匈奴合作吗？”

纪北旭道：“不需要皇上全信，只要能够打压到太子，或是能让皇上有所怀疑。”

江峤南道：“可是这嫁祸做得也太明显了。”

纪北旭道：“我们看来明显而已，如果我们没有查到幽溟寨，或者你完全听命于杨诚，又或者白池安知道了后往望都送信……”说到这里，纪北旭突然停下，两人对视一眼，脱口道：“白池安！”

就怕有心人把白池安先一步带回望都，幽溟寨一事还没查清，到时候可真是说不清楚了，幸好他们当时没把白池安带到锁云城，这些人应该暂时不会想到白池安还在进入荆州的第一座城。

纪北旭反应过来后立即策马离开锁云城，和他们想得一样，白池安还没有被带走，日暮时分，纪北旭带着白池安赶回了锁云城。

白池安一下马就热情地和江峤南打招呼道：“江大人好啊！我们接下来在这里等粮队吗？”显然纪北旭的冷面唬住了他，可怜的小孩儿一路都没敢问。

但江峤南回避了他的问题，温声道：“白大人一路辛苦了，先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吧。”

白池安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回他的房间先去吃东西了。

江峤南看着纪北旭，道：“将军，耽搁的这几日，粮队恐怕快到荆州了。”

纪北旭颔首道：“幽溟寨暂时没时间细察了，我们先去梁州探查玉矿的情况，在此之前，你和白池安一起先向望都寄封信，稳定情况，不要谈及玉矿和太子。”

江峤南笑道：“明白，将军，我们去吃饭吧！”

纪北旭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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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荆州待了惊心动魄的四天后，他们启程前往梁州。

托白池安的福，这次他们坐马车前往，不敢再劳驾纪北旭赶车，他们雇了个车夫。

然后……他们三人坐在车内，相对无言。纪北旭不喜多话，白池安是不敢说话，弄得江峤南也不好开口，兀自看着地方志，马车安安静静地进了梁州。

作者有话要说：二十五岁的纪小将军对着看上去二十岁、实际已经三十多的峤峤说：叫哥哥！

所以这算年上还是年下呢(*^_^*)